以古鑑今:甲午戰前,“亞洲第一”水師的盛景與崩塌

1894年黃海海面的砲聲響起前,若問遠東最強大的海軍是誰,答案毫無懸念——大清帝國北洋水師。

從1888年正式成軍到甲午開戰,這支艦隊以20餘艘主力艦、近4萬噸總噸位的規模,被西方輿論公認為“亞洲第一、世界第九”。

可就是這樣一支手握“定遠”、“鎮遠”兩艘鐵甲巨艦的艦隊,最終卻在看似“弱小”的日本聯合艦隊面前一敗塗地,艦沉人亡。這場從巔峰到覆滅的墜落,藏著比戰敗本身更值得深思的歷史密碼。

艦陣雄姿:亞洲第一的硬核底氣

北洋水師的“亞洲第一”絕非虛名,而是建立在實打實的裝備硬實力之上。

19世紀80年代,清廷為應對“海疆危機”,不惜重金打造海防體系,其中北洋水師是絕對核心。

艦隊核心主力“定遠”、“鎮遠”兩艘鐵甲艦,由德國伏爾鏗船廠建造,艦長94.5米,寬18米,標準排水量7335噸,遠超當時日本聯合艦隊最大艦“松島”號的4278噸。

兩艦艦體覆蓋305毫米厚的裝甲,艦首裝備4門305毫米口徑主砲,單發砲彈重量達320公斤,堪稱“遠東海上堡壘”。

除了鐵甲艦,艦隊的巡洋艦配置同樣亮眼。 “致遠”、“靖​​遠”、“經遠”、“來遠”四艘巡洋艦均為英德頂尖設計,其中“致遠”艦航速達18節,是北洋艦隊中最快的主力艦,裝備210毫米主砲3門,152毫米副砲2門,兼具速度與火力。

此外,艦隊還配備“超勇”、“揚威”兩艘撞擊巡洋艦、“鎮中”、“鎮邊”等六艘砲艦及十餘艘魚雷艇,形成了“鐵甲艦為核心、巡洋艦為羽翼、魚雷艇為奇兵”的立體作戰體系。

當時的國際評價更能印證其地位。 1886年,北洋水師“定遠”、“鎮遠”等艦訪問日本長崎,鐵甲巨艦的巍峨艦姿震驚日本朝野,不少日本民眾聚集港口圍觀,發出“何時能有此艦”的感嘆。

英國海軍年鑑更是將北洋水師排名世界第九,僅次於英、法、俄等海軍強國,遠超排名第十六的日本聯合艦隊。清廷更是信心滿滿,在威海衛、旅順修建了亞洲最先進的軍港,配備岸防砲、彈藥庫和修理廠,形成“艦港合一”的防禦體系。

表面光鮮:人才與訓練的假象

為匹配先進艦隻,清廷也曾著力培養海軍人才。

1866年創辦的福州船政學堂,成為海軍人才的搖籃,嚴復、劉步蟾、林永昇等將領均畢業於此。

學堂課程涵蓋航海學、天文學、蒸汽機原理等西方學科,還選拔優秀學員赴英、法海軍院校深造,劉步蟾、林泰曾等就曾在英國皇家海軍學院學習,熟悉西方海軍戰術。

艦隊成軍初期,清廷聘請英國海軍上校瑯威理擔任總教習,推行嚴格的西式訓練。

瑯威理治軍極嚴,要求官兵熟記艦械操作規範,定期開展實彈演練和戰術推演,甚至親自帶領艦隊進行遠海巡航。

在其训练下,北洋水师官兵战术素养显著提升,舰队阵型保持、舰炮协同等能力一度接近西方海军水平。

1886年長崎事件中,水兵紀律嚴明、反應迅速,迫使日本政府道歉賠償,展現了西式訓練的成效。

但這種“現代化”表像下,隱患早已潛伏。

首先是人才選拔的“身份壁壘”,艦隊高級將領多為福建船政學堂出身的閩籍人士,形成派系壟斷,非閩籍官兵難以晉升;其次是訓練流於形式,瑯威理因與李鴻章矛盾離職後,訓練標準大幅放寬,實彈演練時“預量碼數、設置浮標”,只求“命中好看”,實戰能力大打折扣;更嚴重的是“重科舉輕專業”的風氣,不少將領即便精通艦械,仍要花費精力考取科舉功名,分散了治軍精力。

戰略迷思:從“保船”到“避戰”的沉淪

甲午戰敗的關鍵,不僅在於裝備和訓練的落差,更在於戰略思想的落後。

清廷建立北洋水師的核心目標是“拱衛京畿、威懾列強”,而非爭奪制海權,這種“守土防禦”的定位,從根本上限制了艦隊的戰術運用。

李鴻章將北洋水師視為“私人政治資本”,提出“保船制敵”的策略,主張“避戰保船,固守海口”,不願讓艦隊在決戰中受損。

與清廷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日本的戰略野心。

日本自明治維新起,就確立“開拓萬里波濤,布國威於四方”的海權戰略,將北洋水師視為主要假想敵。 1890年日本天皇頒布《海軍軍令綱領》,明確提出“奪取制海權”的作戰原則,並每年從國庫撥款300萬日元用於海軍建設,甚至發動全民捐款購置軍艦。

甲午戰前,日本聯合艦隊雖總噸位略遜,但新增了“吉野”、“高千穗”等快速巡洋艦,航速普遍達20節以上,且裝備大量速射砲,形成了“快、狠、靈”的戰術優勢。

戰前準備的差距更顯致命。

1888年後,清廷因修建頤和園、籌備慈禧六十大壽等原因,停止撥付海軍經費,艦隊未再新增一艘主力艦,艦砲彈藥也逐漸老化;而日本則抓住機遇,針對性購置先進艦艇,“吉野”艦原本是清廷訂購的軍艦,因經費不足放棄,被日本搶購,成為甲午海戰中的“北洋剋星”。

戰爭爆發後,李鴻章一味避戰,命令艦隊退守威海衛,放棄黃海制海權,導致日軍在朝鮮半島和遼東半島順利登陸,形成“海陸夾擊”之勢。

體系潰爛:敗戰的深層根源

黃海海戰的慘敗,本質是封建專制體係對現代化海軍的扼殺。首當其衝的是財政腐敗的,海軍經費被大量挪用至皇室工程,成為公開的秘密。

毒瘤

1889年至1894年間,清廷為修建頤和園、籌備慈禧六十大壽,累計從海軍衙門挪用經費達2000萬兩白銀,這一數字足以購置10艘“定遠”級鐵甲艦,或為艦隊全面更新速射砲。

經費短缺直接導致艦隊裝備更新停滯,1888年後未再新增一艘主力艦,部分軍艦的鍋爐老化、航速下降,艦砲彈藥更是嚴重不足,“定遠”艦發射1發砲彈需要3分鐘,而日本“吉野”艦速射砲每分鐘可發射10發以上。

與此同時,艦隊內部“吃空額”現象屢禁不止,部分將領虛報水兵人數剋扣軍餉,實際在崗人員不足編制八成。

指揮體系的混亂更讓艦隊喪失統一調度能力。

北洋水師名義上隸屬中央海軍衙門,實則是李鴻章淮系集團的“私人武裝”,海軍衙門大臣奕譞作為慈禧親信,對海軍事務一竅不通,凡事皆以迎合皇室意旨為先。

戰爭爆發後,朝廷“主戰派”與“主和派”爭吵不休,光緒帝催促進兵的旨意與李鴻章“避戰保船”的策略形成尖銳對立。

這種上下離心的困境,在黃海海戰中暴露無遺:艦隊本應列“雁行陣”發揮側舷火力,卻因提督丁汝昌戰前受傷、各艦將領溝通不暢,演變為混亂的“夾縫雁行陣”,“定遠”“鎮遠”被圍時,多艘巡洋艦因指揮脫節未及時馳援。

更致命的是封建思想對軍事現代化的頑固抵觸。

清廷始終將海軍視為“器物改良”,認為購艦即可“自強”,卻拒絕觸及政治制度與工業體系的深層變革。

當日本通過明治維新建成鋼鐵、造船、軍工完整產業鏈,能自主生產軍艦彈藥時,清廷軍工仍停留在“仿製”階段,江南製造總局生產的砲彈多為實心彈,穿甲能力遠遜日本高爆彈。

思想保守還體現在人才壓制上,劉步蟾等留洋將領的戰術革新建議因“違背祖制”被擱置,不懂海軍的旗人將領卻憑身份佔據要職,“重身份輕專業”的機制扼殺了艦隊活力。

軍工體系的落後則讓艦隊陷入“有艦無彈”絕境。

清廷僅能生產少量主砲砲彈,且質量堪憂——黃海海戰中“鎮遠”艦305毫米砲彈擊中日本“松島”艦後,竟因引信失效未爆炸,錯失擊沉良機。

反觀日本,已能批量生產特種彈藥,還為艦隊配備先進測距儀、電報通信設備,而北洋水師仍依賴旗語燈光信號,大霧天氣常出現指揮失誤。

1895年2月,威海衛被日軍海陸合圍,北洋水師殘艦陷入絕境。提督丁汝昌多次請求突圍未果,最終自殺殉國,剩餘軍艦或沉或俘,“亞洲第一”艦隊徹底覆滅。

威海衛城頭的白旗,不僅宣告戰爭失敗,更印證了“中體西用”改革的破產——沒有製度現代化,再先進的武器也撐不起海防。

敗戰之思:歷史深處的警示

北洋水師覆滅留下沉重啟示:

其一,強軍必先強體系。日本海軍崛起源於明治維新全面現代化,而清廷僅停留在“買艦強軍”表層,終陷“船堅砲利而體系潰爛”的困境。

其二,海權意識需戰略支撐。將海軍定位為“守土工具”而非“制海力量”,從根本上限制了戰術價值,這也為清末海軍重建確立“禦侮保疆”目標提供了鏡鑑。

其三,人才成長需制度保障。派系壟斷、重科舉輕專業的機制扼殺活力,直接推動了後續留學計劃與學堂改革的深化。

這場從巔峰到覆滅的墜落,為1896年海軍重建埋下伏筆。

而這段歷史更昭示:海權從非買來、喊來,而是製度革新、工業強大、人才輩出與全民共識鑄就的硬核實力,這正是甲午留給中華民族的永恆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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