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前“恐怖分子”從側門進白宮,急需重建的敘利亞與特朗普交換籌碼

一位曾被美國認定為恐怖分子的前“基地”組織成員,在白宮獲得了美國總統的接待,雙方的關係將決定美國中東安全體系的未來。

據新華社報道,美國總統特朗普10日在白宮與到訪的敘利亞政權領導人沙拉舉行閉門會談,後者成為1946年敘利亞獨立以來首位訪美的敘領導人。訪問期間,美國宣布延長對敘利亞的制裁豁免,敘方則表示同意與美合作打擊極端組織“伊斯蘭國”。

白宮對沙拉的此次訪問保持了低調,特朗普並未在白宮西翼正門迎接沙拉,也沒有與沙拉合影,打破了白宮接待外國領導人的慣例。儘管美方的迎接略顯冷清,但據敘利亞政權新聞部長哈姆扎·穆斯塔法稱,特朗普與沙拉的會議持續了一個多小時,氣氛“熱情、坦誠、富有遠見”。雙方討論了擴大經濟合作、吸引美國投資敘利亞以及解除根據《凱撒法案》實施的制裁的計劃。

觀察|前“恐怖分子”從側門進白宮,急需重建的敘利亞與特朗普交換籌碼 -

當地時間2025年11月10日,美國華盛頓,美國總統唐納德·特朗普(右)在白宮會見敘利亞總統艾哈邁德·沙拉(左二)。視覺中國 圖

43歲的沙拉在伊拉克戰爭期間曾遭美軍監禁,獲釋後領導了“基地”組織敘利亞分支。美國曾認定沙拉為恐怖分子,懸賞1000萬美元捉拿他。自沙拉領導的反政府武裝聯盟“沙姆解放組織”去年12月推翻阿薩德政權以來,他正以敘利亞政權臨時領導人的身份,獲得了相當一部分國家領導人的熱情接待。

沙拉頻繁外訪的背後,是敘利亞國內仍然錯綜複雜的政治現實。蘭州大學一帶一路研究中心特約研究員楊玉龍向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指出,沙拉政權目前仍面臨3個最關鍵的問題,分別是政治整合、軍事統一和經濟重建。“經濟重建是一個大的前提,敘利亞現在的經濟極度困難,而現階段要解決經濟重建,最關鍵的就是制裁問題,沙拉政權正試圖通過外交突破解決這一問題。”

而在美國方面,“華盛頓及其地區盟友看到了一個機會,可以通過將後阿薩德時代的敘利亞牢牢地納入他們的陣營,來鎖定對地區秩序有利的‘修改’。”喬治·華盛頓大學政治學和國際事務教授馬克·林奇10日在《外交政策》雜誌上寫道。

楊玉龍指出,“美國對敘政策的本質是‘籌碼換利益’,敘利亞滿足美國多少需要,美國就對應作出多少讓步。至於最後能不能全面解除制裁,將取決於敘利亞是否能達成美國的全部目標。”

反恐合作與暫停製裁

10日會晤後,特朗普重申了對於沙拉的讚揚:“他來自一個非常艱苦的地方,他本人也很強硬。我喜歡他,我和他相處融洽。”特朗普還向記者表示,美國“希望看到敘利亞成為一個非常成功的國家,我認為這位領導人(沙拉)能夠做到這一點,我真的這麼認為。”

匿名特朗普政府高級官員表示,敘利亞已在會談中同意加入美國領導的“打擊‘伊斯蘭國’國際聯盟”。此外,美國還將允許敘利亞政權恢復駐美大使館的工作。不過,敘利亞政權新聞部長穆斯塔法在社交平台x上表示,敘利亞與“國際聯盟”簽署的合作宣言“僅是一項政治協議,目前不包含軍事內容”。

楊玉龍認為,美敘反恐合作本質上是希望敘利亞成為美國在中東地區安全體系的一個組成部分。“美國希望與敘利亞政權開展情報合作、安全合作和軍事合作,協助美國打擊該地區的恐怖組織和反美力量。”

會晤結束後,特朗普政府再次給予敘利亞廣泛的制裁豁免。美國財政部10日發布新命令,暫停根據《凱撒法案》對敘利亞實施的嚴厲制裁,為期6個月。特朗普還承諾,將敦促美國國會廢除2019年通過的《凱撒法案》,解除對敘利亞的所有制裁,以支持重建工作。

《華爾街日報》援引匿名特朗普政府高級官員3日的話報道稱,“廢除該法案對於美國企業和地區國家在敘利亞開展業務至關重要。”報道還指出,美國駐土耳其大使兼敘利亞問題特使湯姆·巴拉克在制定美國政府對敘政策方面發揮了關鍵作用。巴拉克此前警告稱,如果敘利亞現政權崩潰,將“沒有b計劃”。

《凱撒法案》全稱《凱撒敘利亞平民保護法》,是特朗普政府2019年對敘利亞實施的嚴厲單邊制裁。制裁導致阿薩德政權的經濟活動陷入困境,直接引發了敘利亞和黎巴嫩兩國的惡性金融危機,也間接導致了阿薩德政權的崩潰。今年早些時候特朗普與沙拉在沙烏地阿拉伯會面後,美國政府暫停了部分對敘制裁。

取消《凱撒法案》仍有困難

在接受《華盛頓郵報》專訪時,沙拉表示,只有解除制裁,才能使飽受10餘年內戰摧殘的敘利亞經濟得到恢復,而他10日會見的“大多數”美國國會議員都支持解除制裁。

“國際危機組織”美國項目主任邁克爾·漢納表示,敘利亞領導人“已經認識到他需要來自美國的支持”才能獲得來自海灣地區阿拉伯國家的財政援助,同時阻止以色列對敘利亞的進一步襲擊。

不過,特朗普政府若要永久取消《凱撒法案》,需要獲得美國國會的通過。美國政府和國會部分成員對沙拉政權仍持懷疑態度。由共和黨鷹派參議員格雷厄姆起草的一項法案顯示,美國計劃為取消《凱撒法案》設定條件,每半年需進行一次審查。

自沙拉政權上台以來,敘利亞發生了一系列宗派暴力事件,在阿拉維派聚居的沿海地區和德魯茲人聚居的蘇韋達省,部分忠於敘利亞政權的武裝分子對少數教派群體製造了一系列屠殺事件,至少2500人被殺害。據敘利亞政權司法官員稱,當局承諾追究肇事者的責任,已經起訴了部分敘政權武裝的成員。

漢納指出,宗派衝突對敘利亞的過渡進程構成了“危險”的挑戰。若敘利亞新政權不謹慎處理此事,將難以“維持國際社會的善意”。

此外,敘利亞目前正面臨重建帶來的巨大財政壓力。據世界銀行估計,敘利亞重建將至少耗費2160億美元。而聯合國開發計劃署估計,敘利亞的國內生產總值要到2080年才能恢復到戰前水平。若美國解除對敘制裁,將有助於敘利亞獲得國際融資,重新融入全球金融體系並推動重建進程。

總部位於美國的“敘利亞緊急工作組”負責人穆阿茲·穆斯塔法指出,儘管特朗普政府暫停了《凱撒法案》,但由於重啟制裁的威脅仍然存在,對外國企業進入敘利亞開展業務構成了威脅。這些事件已經變成了“籠罩一切的陰影,阻礙了任何舉措”,並威脅到敘利亞的復蘇。

“美國是否會最終完全解除對敘利亞的制裁,仍然取決於沙拉政府能作出多大的讓步,以滿足美國對敘利亞的一系列要求。”楊玉龍指出,在此之前,《凱撒法案》仍將作為美國最主要的戰略籌碼,扮演懸在敘利亞政權頭上的“達摩克里斯之劍”。

楊玉龍同時提及,經濟動機同樣在特朗普的對敘政策上扮演了不可忽視的作用。“特朗普政府秉持一貫的交易性現實主義外交風格,不會錯過任何賺錢的機會,因此也謀求在敘利亞的經濟重建問題上分一杯羹,可能有助於推動美國解除對敘制裁。”

敘利亞正被納入美國安全體系

據美國axios新聞網報道,特朗普政府正試圖促成敘利亞政權與以色列達成安全協議。特朗普在與沙拉會晤後表示,他正在與以色列合作,努力與敘利亞“和睦相處”。

沙拉向《華盛頓郵報》表示,敘以之間的談判雖然艱難,但仍在美國及其他國家的支持下繼續。美國敘利亞問題特使巴拉克曾在兩周前表示,美國的目標是在年底前就兩國邊界安全問題達成協議。不過沙拉堅稱,在以軍全面撤出12月8日阿薩德政權垮台後佔領的敘利亞領土前,敘以不會達成任何協議。

在阿薩德政權倒台後,以色列進一步侵佔了敘利亞南部部分地區,還要求將大馬士革以南地區劃為“非軍事區”。今年夏天,敘南部蘇韋達省的德魯茲人和貝都因人爆發宗派衝突,引發以色列軍事干預。

大西洋理事會非常駐高級研究員托馬斯·沃里克指出,沙拉“已經明確意識到,只有通過外交途徑與以色列和美國接觸,才能使敘利亞重獲對以色列目前佔領的敘利亞領土的控制權”。

分析指出,特朗普政府將敘以兩國可能達成的安全協議看作敘利亞加入《亞伯拉罕協議》的第一步。對此楊玉龍指出,在美國所有要求當中,最關鍵的一項就是要求敘利亞加入《亞伯拉罕協議》,從而滿足以色列的安全訴求。“在解除黎巴嫩真主黨武裝的進程停滯後,美國正將重心轉向敘以關係正常化進程,為此後進一步向黎巴嫩施壓創造條件。”

值得注意的是,沙拉9日還與美國眾議院外交事務委員會主席布萊恩·馬斯特會面。馬斯特是美國國會內強硬的親以色列成員,曾在以色列國防軍中服役。楊玉龍特別指出,“只有敘以關係實現正常化,特朗普政府才能說服美國國會內部的親以色列議員,從而推進永久解除對敘制裁的進程。”

另據路透社上周援引多方知情人士消息報道,美國正計划進駐敘利亞首都大馬士革的一個空軍基地,以幫助促成華盛頓正在斡旋的敘以安全協議。儘管這一消息遭到了敘利亞國家通訊社援引的消息人士的否認,但敘利亞知情人士指出,美國軍方已多次考察該軍事基地,並且計劃利用該基地開展“後勤、監視、加油和人道主義行動”。

楊玉龍表示,美國在大馬士革設立軍事基地的消息目前仍處於猜測階段,但也不排除美軍進駐大馬士革的可能性。“美軍若在大馬士革建立基地,很有可能會承擔敘以關係正常化中的擔保角色,從而滿足以色列的安全關切。此外,美軍很可能會利用該基地監控該地區的反美力量,尤其是黎巴嫩真主黨的活動情況,從而實現遏制伊朗和俄羅斯的目標。”

國家正常化仍遙遙無期

敘利亞政權新聞部長穆斯塔法在社交平台上透露,特朗普和沙拉還討論了將“敘利亞民主力量”(sdf)併入敘利亞軍隊的問題,土耳其外長哈坎·菲丹和敘利亞政權外長阿薩德·希巴尼都參與了該會議。

在特朗普政府的斡旋下,敘利亞政權正持續與控制敘東北部地區的“敘利亞民主力量”進行談判。該武裝聯盟主要由庫爾德人領導,一直是美國在敘利亞境內的主要盟友。今年3月,沙拉與“敘利亞民主力量”領導人馬茲盧姆·阿卜迪簽署協議,計劃“將敘利亞東北部所有民事和軍事機構”併入敘利亞政權,但該協議並未得到落實。11月11日,阿卜迪在社交媒體上表示,他與美國敘利亞問題特使巴拉克通話討論了沙拉與特朗普的會晤結果,將加快推動該武裝力量整合進入敘國家機構。

楊玉龍指出,庫爾德武裝問題仍然是敘利亞內部面臨的最大挑戰,可能比敘以關係正常化的問題更難解決。“在今年3月和7月發生的宗派暴力事件後,庫爾德武裝已無法繼續信任沙拉政權,不可能將行政和軍事權力移交給沙拉政權。而對於沙拉政權而言,他無法接受庫爾德人提出的聯邦制構想,更無法容忍庫爾德武裝成為敘利亞的國中之國。”

不過楊玉龍也指出,儘管小規模的摩擦確實存在,但沙拉政權與庫爾德武裝爆發大規模衝突的可能性不大。“庫爾德武裝實力強勁且極具韌性,並且同樣獲得了美國的支持,沙拉政權無力通過軍事手段解決該問題。此外,沙拉政權內部仍然非常脆弱,因此也不急於將庫爾德人納入其政權。”

儘管沙拉政權在過去一年內試圖展現溫和姿態,同時試圖控制曾與其結盟的各個武裝組織,但敘利亞國內仍存在嚴重的宗派衝突問題,針對少數族裔和宗教少數派的暗殺和綁架活動居高不下。

據英國廣播公司(bbc)報道,敘利亞境內近期發生了多起針對阿拉維派和基督教徒的暗殺事件。阿拉維派是敘利亞前總統巴沙爾·阿薩德所在的教派,在阿薩德政權中扮演了支柱地位。敘利亞人權網絡(snhr)表示,大多數襲擊都是針對前政權成員或被懷疑與政權合作者的報復行為。

根據聯合國人權事務高級專員辦事處最新發布的報告,自今年1月以來,敘利亞已有至少97人遭到綁架或強迫失蹤。bbc分析指出,近期發生的宗派暴力事件通常是分散和孤立的,導致許多受害者家庭不敢發聲,從而難以評估此類暴力事件的實際規模。

此外,“伊斯蘭國”仍然對沙拉政權構成威脅。據敘利亞媒體報道,敘利亞政權內政部上周末在全國範圍內發起了一場打擊“伊斯蘭國”的行動,逮捕了70多名嫌疑人。敘政權在過去10個月內挫敗了“伊斯蘭國”對包括宗教場所在內的多個地點發動的襲擊。

儘管“伊斯蘭國”已在2019年失去了領土,但該組織成員仍然在敘利亞東部的幼發拉底河沿岸和荒漠地區活躍,且活動範圍有擴大趨勢。今年6月,大馬士革的一座教堂發生自殺式炸彈襲擊,造成25人死亡,政府指責“伊斯蘭國”發動了此次襲擊。

楊玉龍強調,軍事統一問題是目前沙拉政權內部最大的隱患。“沙拉政權的武裝力量中包含了許多沙拉無法直接控制的派別,包括由土耳其支持的‘敘利亞國民軍’和許多由外國武裝分子組成的團體。沙拉目前正在通過內政部和司法部去對這些群體施加控制,但這一進程將非常困難,在這個過程中一旦出現什麼問題,後果都將是災難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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