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坯房裡的煙火

1982年霜降剛過,趙青明降生在北方山村的土坯房裡。窗欞糊着發黃的舊報紙,擋不住穿堂風,母親抱着他的手總在無意識地輕晃——村裡人都知道,這女人腦子不太靈光。父親坐在門檻上抽旱煙,煙鍋火星一明一暗,咳嗽聲像破舊的風箱,剛落下又扯着嗓子起來。

趙青明的童年是跟着炊煙長大的。天不亮就去井台挑水,鐵桶碰撞聲在晨霧裡格外清脆,回來要給父親煎藥,還要哄着母親別亂走。放學路上挖蔬菜當晚飯,課本邊角磨得卷了邊,終究還是沒能考上高中。16歲那年,他背着打滿補丁的藍布包袱,揣着父親湊的兩百塊錢,擠上了去省會的火車。車廂里人員混雜,氣味難聞,他回頭望,家鄉矮房的煙囪正冒着細弱的煙,像根快斷的線。

省會的工地比想象中更難熬。夏天水泥地燙得能烙熟雞蛋,他光着膀子扛鋼筋,汗珠子砸在地上瞬間蒸發;冬天手腳凍得麻木,握不住鉗刀,麻木的在城市的樓頂扎鋼筋。工棚里幾十個人擠高低床,夜裡此起彼伏的呼嚕聲里,他總想起家裡的炕頭。20歲那年,媒人捎來消息,臨村有個姑娘願意嫁,對方爹媽早逝,比他家還窮。他借了路費回去,見面時姑娘低着頭,靦腆不語,他沒問名字,只點了點頭。

土坯房裡的煙火 -

婚禮就是兩家人湊了幾桌,鄰裡間幫忙炒了幾個菜,擀上幾盆麵條。婚後姑娘還算勤快,把出租屋的水泥地擦得發白。兒子出生那天,趙青明在工地扛了十二車磚,買了只雞燉湯,看着襁褓里皺巴巴的小臉,他第一次覺得日子有了盼頭。可工地上的活時斷時續,老闆拖欠工資是常事,他干一干歇一歇,家裡的日子始終攥在溫飽線上。姑娘開始抱怨,從柴米油鹽到別人家的新衣裳,話越來越尖,最後連架都懶得吵,成了同住一屋的陌生人。

有天趙青明從停工的工地回來,出租屋的門虛掩着。鍋里的玉米粥涼透了,兒子坐在地上哭,床頭的包袱沒了蹤影,只留下一張揉皺的紙條,上面歪歪扭扭寫着“我走了”。他抱著兒子哄,自己的眼淚卻先掉下來,砸在孩子布滿淚痕的臉上。

秋風從窗戶縫鑽進來,吹起桌上的紙條。趙青明摸出藏在枕頭下的錢袋,裡面只有幾張零票。他看著兒子抓着自己磨出厚繭的手,突然想起當年離開家時,父親塞給他的那兩百塊錢,也是這樣帶着體溫。煙鍋“吧嗒”聲彷彿在耳邊響起,他深吸一口氣,把兒子抱得更緊了些。窗外的工地燈火通明,明天得去別處找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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