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萬！李峰，咱們這個家，差不多被你掏空了！”
老婆王慧的聲音不大，卻像一記重錘砸在李峰心上。他剛把八個戰友送上返程的火車，七天的熱情款待，花光了家裡幾乎所有的積蓄。
面對即將到來的狂風暴雨，李峰已經做好了準備。
可王慧接下來的動作，卻讓他徹底懵了，她默默從房間裡拿出一個沉甸甸的包裹，遞了過來：“這是他們留下的。”
01
電話是半個月前來的。
那天李峰正在廠裡跟車間主任為了一批零件的公差吵得面紅耳赤，揣在懷裡的手機震得他胸口發麻。
他掏出來一看，屏幕上“老馬”兩個字，讓他臉上的怒氣瞬間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笑。
“餵！老馬！”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爽朗又帶著沙啞的笑聲：“李峰！我！你馬哥！”
“我聽出來了！”李峰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老馬，他們當年一個班的班長，年紀最大，最會照顧人，退伍十幾年了，天南海北，也就逢年過節通個電話。
“告訴你個事兒，別激動啊！我們幾個合計了一下，準備組個團，去你那兒看看！”
李峰的心“咯噔”一下，像是被什麼東西猛地撞了一下，一股熱流瞬間湧遍全身。
“誰？都有誰？”
“我、老張、猴子、小劉……我們八個，全來！就當是咱們退伍十五週年的聚會了！”
八個！整整八個！
李峰的腦子裡“嗡”的一聲，彷彿又回到了那個塵土飛揚的訓練場，耳邊響起了嘹亮的口號聲。
“好！好！什麼時候來？我安排！”李峰握著電話，手心全是汗。
掛了電話，他一整天都像踩在雲彩上，走路都是飄的。
晚上回到家，妻子王慧已經做好了飯菜。
“今天撿錢了？樂成這樣。”王慧給他盛了碗湯。
李峰嘿嘿一笑，把戰友要來的事一說，王慧臉上的笑容淡了些。
“八個人？來幾天？”
“一個星期吧，老馬電話裡說的。”
王慧沒說話，默默地扒著碗裡的飯。
李峰知道她在擔心什麼，他們家條件一般，夫妻倆一個月工資加起來也就一萬出頭，房貸車貸壓著，日子過得緊巴巴。
“老婆，這可是我十幾年的戰友，第一次來，咱可不能丟面子。”李峰的語氣帶著一絲懇求。
王慧嘆了口氣：“我沒說不讓招待，我就是怕你……”
“你放心！”李峰拍著胸脯，“錢的事我來想辦法，保證讓兄弟們高高興興地來，風風光光地走！”
第二天，李峰就去銀行，把他那張存了五年的定期存單給取了出來，一共二十萬，加上家里活期的兩萬多，這是他們家的全部家底了。
他看著取款憑條上那一長串數字，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兄弟來了，必須是天大的事！
02
一個星期後，李峰提前請了年假，開著他那輛半舊的國產車，早早等在了火車站出站口。
當看到老馬那熟悉又有些滄桑的臉出現在人群中時，李峰的眼眶瞬間就紅了。
“老馬！”
“李峰！”
兩個四十歲的中年男人，像孩子一樣沖向對方，緊緊地抱在一起，用力拍打著對方的後背。
“好小子，結實了！”老馬的聲音帶著哽咽。
“班長，你都長白頭髮了！”李峰笑著，眼淚卻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隨後，老張、猴子、小劉……一個接一個熟悉的身影圍了上來，一群大老爺們在出站口又笑又抱，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李峰提前訂好了酒店，不是最貴的五星級，卻是當地最有名的四星，光是四個標間，一晚上就得兩千多。
“李峰，這太破費了，隨便找個旅館就行。”老張看著富麗堂皇的大堂，有些過意不去。
“張哥，你說這話就是打我臉了！”李峰板起臉，“到了我的地盤，都聽我的！”
安頓好行李，李峰直接帶著他們去了全市最火的海鮮酒樓。
他早就訂好了最大的包間，滿滿噹噹一大桌子菜，什麼龍蝦、鮑魚、帝王蟹，專挑貴的點。
“來，兄弟們，第一杯，敬我們十五年後的重逢！”李峰舉起酒杯，裡面是價格不菲的茅台。
“幹！”
酒杯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也撞開了所有人的話匣子。
大家聊著部隊的糗事，聊著各自的家庭和工作，彷彿有說不完的話。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猴子端著酒杯，紅著眼圈說：“李峰，說實話，我們這幾個，就數你混得最好。”
李峰心裡一顫，他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可當著兄弟們的面，他不能露怯。
他哈哈一笑：“好什麼好，也就混口飯吃。來，喝酒！”
王慧作為家屬，也出席了接風宴。她看著丈夫頻頻舉杯，看著桌上一道道價格不菲的菜，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但還是得體地給每個人倒酒夾菜。
中途，她去前台結賬，看到賬單上那個“28888”的數字時，她的手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回到包間，李峰正豪氣沖天地說：“明天我租輛大巴車，帶大家好好逛逛咱們這兒的名山大川！”
王慧看著丈夫那張因為酒精和興奮而漲紅的臉，默默地坐回了角落。
03
李峰說到做到。
第二天，一輛嶄新的豐田考斯特就停在了酒店門口。
戰友們都驚了：“李峰，你這是乾啥？咱們打車就行了。”
“打車多麻煩，這車我包了七天，咱們去哪都方便！”李峰大手一揮，顯得格外有派頭。
這七天，李峰就像一個上滿了發條的陀螺。
他帶著戰友們遊遍了當地所有著名的景點，門票、纜車票、導遊費，他眼都不眨一下。
中午就在景區最好的餐廳吃飯，晚上回到市區，就換著花樣吃各種特色大餐，從烤全羊到日料，沒有重樣的。
每到一個景點，他都堅持讓大家買些紀念品。
“來都來了，帶點東西回去給嫂子孩子！”
老馬他們過意不去，想自己掏錢，都被李峰攔住了。
“我的兄弟，來我的地盤，哪能讓你們花一分錢！”
他的豪爽和仗義，贏得了戰友們的一致稱讚。
“李峰，你真是我們這幫人裡最大氣的！”
“是啊，以後我們誰有事，你李峰吱一聲，沒二話！”
聽著這些話，李.峰的心裡像是喝了蜜一樣甜，他覺得之前花的每一分錢，都值了。
這期間，發生了一個小插曲。
李峰發現，小劉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好幾次看到他一個人躲在角落裡偷偷打電話，眼圈紅紅的。
一天晚上，趁著大家都喝得差不多了，李峰把小劉拉到一邊。
“兄弟，有事別瞞著哥。”
小劉一個四十歲的漢子，眼淚“刷”地就下來了。
原來，他女兒得了白血病，這次出來，也是兄弟們硬拉著他出來散散心的，家里為了治病，已經掏空了所有積蓄，還欠了一屁股債。
李峰聽完，二話不說，回房間取了三萬塊錢現金，硬塞到了小劉的懷裡。
“哥沒多大本事，這點錢先拿著給孩子治病，以後有困難，再跟哥說！”
小劉拿著那厚厚一沓錢，撲通一聲就要給李峰跪下，被李峰死死拉住了。
“都是自家兄弟，你這樣就是看不起我！”
這件事，李峰誰也沒告訴，包括他的妻子王慧。
他看著卡里的餘額又少了一大截，心裡有點慌，但一想到小劉那感激的眼神，他又覺得一切都值得。
04
王慧這幾天話很少。
她每天跟著丈夫和他的戰友們一起，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但眼神裡卻藏著一絲揮之不去的憂慮。
她看著丈夫像個國王一樣，揮金如土，心裡五味雜陳。
她知道，丈夫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尤其看重這份戰友情。
可她也知道，家裡的經濟狀況，根本撐不起這樣的排場。
第五天晚上，戰友們在酒店打牌，李峰喝了點酒，提前回家了。
一進門，就看到王慧坐在沙發上，面前的茶几上，擺滿了這幾天消費的各種票據。
餐廳發票、酒店賬單、租車合同、景點門票、購物小票……密密麻麻，鋪了一片。
李峰的酒意瞬間醒了大半。
“你……你這是乾什麼？”他有些心虛地問。
王慧沒有看他，只是低著頭，一張一張地整理著那些票據，聲音很輕，卻很清晰。
“海鮮樓，兩萬八。”
“租車，七天，一萬二。”
“酒店，六晚，一萬五。”
“購物，特產，三萬一。”
她每念一個數字，李峰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他沒想到，自己刻意不去計算的東西，妻子都記得清清楚楚。
“小慧，你聽我說……”
王慧終於抬起了頭，眼睛里布滿了血絲。
“李峰，你知道這些加起來，是多少錢嗎？”
李峰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不算你今天下午又取的那五萬，這裡已經是十七萬了。”王慧的聲音有些沙啞，“我們倆，不吃不喝，要掙整整一年。”
空氣彷彿凝固了。
李峰能聽見自己心臟“怦怦”直跳的聲音。
他想解釋，想說兄弟情義不能用錢來衡量，想說小劉家裡的困難。
可看著妻子那雙疲憊的眼睛，他什麼都說不出來。
良久，王慧站起身，默默地把那些票據收進一個袋子裡，轉身回了房間。
沒有爭吵，沒有哭鬧，平靜得可怕。
李.峰一個人愣在客廳裡，心裡像是被一塊巨石壓著，喘不過氣來。
他知道，暴風雨，就快來了。
05
最後兩天，氣氛變得有些微妙。
李峰依然熱情地帶著戰友們吃喝玩樂，只是臉上的笑容，多少帶了些勉強。
王慧也依舊陪同，只是話更少了，大多數時候，她都安靜地坐在一旁，像個局外人。
戰友們也察覺到了什麼，好幾次想主動買單，都被李峰強行按了回去。
“說了我安排，誰跟我搶，就是不認我這個兄弟！”他用誇張的音量掩飾著內心的不安。
離別的前一晚，李峰又在當地最豪華的KTV訂了個大包房。
那一晚，所有人都喝多了。
老馬摟著李峰的脖子，老淚縱橫：“兄弟，這些年，哥對不住你，沒怎麼關心你。這次來，哥才知道，你過得這麼好，哥就放心了！”
李峰笑著，眼淚卻順著臉頰流進了酒杯裡。
好？哪裡好？他自己心裡清楚，打腫臉充胖子罷了。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第七天下午，李峰和王慧把八個戰友送到了火車站。
站台上，離別的愁緒瀰漫開來。
“李峰，保重！”
“有空去哥那兒！”
“弟妹，這些天辛苦你了！”
一群四十多歲的男人，在站台上抱頭痛哭，像一群即將分別的孩子。
火車的汽笛聲響起，列車緩緩開動。
李峰跟著火車跑了很長一段路，直到再也看不見車窗裡那幾張揮手告別的臉，才停下腳步，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回家的路上，夫妻倆一路無言。
車裡的空氣壓抑得讓人窒息。
李峰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王慧，她的側臉線條緊繃，看不出任何情緒。
回到家，推開門，一股人去樓空的落寞感撲面而來。
客廳裡還殘留著菸酒和歡笑的味道，茶几上、沙發上，到處都是他們留下的痕ION。
李峰看著那一堆消費賬單和已經見底的銀行卡短信提醒，心裡既滿足又忐忑。
他知道，自己花了整整二十二萬。
他深吸一口氣，準備好迎接妻子王慧的“審判”。
可沒想到，王慧只是默默地拿起抹布，開始收拾屋子，把垃圾裝袋，把被子疊好，把散落的拖鞋擺放整齊。
她一言不發，就那麼安靜地忙碌著。
李峰想幫忙，卻被她躲開了。
就在李峰以為這場“審判”會以冷戰的方式進行時，王慧收拾完客房，從裡面走了出來。
她的手裡，多了一個用藍色土布包得整整齊齊的包裹，看起來沉甸甸的。
她走到李峰面前，把包裹遞給了他。
“這是剛才收拾屋子，在枕頭底下發現的。”
李峰愣住了，這是誰的東西？
他接過來，包裹很重。
他解開布包的繩結，一層一層地打開。
當看清裡面的東西時，他的呼吸瞬間停滯了，眼淚一下就湧了上來，怎麼也止不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