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四月份,我從縣農業農村局長的位子上退休,過起了清靜悠閒的日子,像大多數老年人一樣,前三十年睡不醒,後三十年睡不著。無法治癒的失眠成了大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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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不著,就肯定思想一些問題,到了這個年齡,對以後的事情倒是思謀不多,說句實話,在來日並不方長的日子裡,就是吃好喝好玩好,該管的不管,該問的不問,該說的不說,生活中盡量去做減法,心情愉悅的過好每一天也就是了。
可對以前的事情總是念念不忘無法釋懷,每晚躺下後,過往的事情總纏繞於胸,幾乎每晚,都把從前的所作所為在腦子裡過一遍。
其實真也沒有什麼值得回味的,自己是個平庸的人,也沒幹過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只是好在父母賦予了一個不算太愚鈍的大腦,在八十年代初好歹考上了個中專,在時代大潮的挾裹下,隨波逐流,熱桌子冷板凳地熬到一個正科級的芝麻官。
慶幸的是沒有迷失自我,做的事情無愧于心,從不敢越雷池,謹小慎微的躲過了晚節陷阱,從容不迫的完成了從官到民的平安轉身。
回望這幾十年的仕途宦海,唯一讓我感到遺憾失落,心裡無法平衡的是,我退休後去年為村里做的一次公益,雖我竭盡了全力,可結局是出財出力不討好,還得罪了村幹部挨了村民的辱罵,這不能不說是我人生中的最大敗筆。
去年的八月二十九日,我突然接到了退休多年的原副縣長,與我同村同宗的肖本義大哥的一個電話,內容是有事找我商量,請到他家一趟。
一踏進肖本義大哥家的門,見到我們村的支書,本義的五服族侄在座,我與他握手寒暄之後,又問了幾天前一場特大暴雨,村里的受災情況。
沒等村支書回答,本義一臉抑鬱地插話說:本良啊,這場暴雨可苦了老家人了,村北的丹河橋沖垮了,村民去種河北面的大棚蔬菜,要轉十幾里過橋呢。 ”聽罷,我心裡也不安起來,我知道村里這座橋的重要性,它的沖毀會嚴重影響到村民的生產生活的。
我們是一個近千口人的大村,村北的小丹河把村里的土地的一分為二,河北土地平坦肥沃,水澆條件好,全部是經濟效益高的蔬菜大棚,河南則是貧瘠的山嶺薄田,村民們只種些糧食作物。橋沒了,村民不但無法過橋勞作,恐怕他們的蔬菜也會爛在地裡銷售不出去。
想到這裡我急忙說:“村里趕緊修橋是當務之急呀。”這時本義哥用手指了指村支書又說:“是啊,這不他就是為這事來的,修橋村里沒錢,想讓村里在縣城的人集些資。”他又轉過臉對村支書說:“你快跟你本良叔說說村里的打算。”
支書就把村里準備花幾十萬,再建一個簡易的滾水橋,籌資方式是村民集一點,在外工作有能力的捐一點的計劃全盤托出。我對村支書說:“咱村在外有能力的人多,這事應該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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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沉思狀的本義對我的話不置可否,轉臉對支書道:“今年遭了災,村民肯定日子不好過,你回去後最好先不要集資。因口罩的事不能聚集,待我倆分別做做縣城里人的工作,視籌資情況再定。我心領神會到這是本義哥另有打算還留有餘地。
村支書走後,本義大哥語重心長地對我說了下面一段話:“本良啊,出來這麼多年,沒給家鄉干一點像樣的事,我心裡慚愧呀,到了生命的最後,我想給老家裡的人留下些印記,也不枉此生啊。老家的這座橋從我記事起,沖毀了不下四五次,我想這次咱們在外的人努努力,為家鄉建座抗禦百年洪水一遇的鋼樑大橋,不知是否能達成啊,建這樣的橋起碼要幾百萬哪。最好不要村里人集資了,這裡邊的道道你懂得。”
本義大哥長吁了一口氣又說:“也不知人們是否寒了心,還願不願意付出啊。”對他最後這幾句話我是心知肚明的。
2016年,為村村通工程,前任村支書也來縣城籌資,大家踴躍捐獻,結果除工程項目賬目混亂,才兩三年修的路,就坑坑洼窪,不成樣子,大家當然明白錢進了什麼人的腰包。
本義哥是清正廉明的好官,要不是因為身體原因,他很有可能再進一步。在他任前任後,在不違法不犯紀律的範圍內不知幫助了多少人。
我們村一個早年的小包工頭,因其老婆患了胃癌手術後,欠醫藥費太多被中止了治療,這人哭著找到他後,本義馬上趕到醫院,由他作保,先治病救人後付費用。現在這人已是縣城最大建築公司的董事長。
還有一個開化工廠的,因與環保局的人關係弄僵,被強制停產了三個月損失巨大,也是由他出面協調,後來環保達標迅速開了工。
一個身有殘疾的村里孤兒,被他弄來縣城學了廚師,現在已是三家大酒店的老闆,這些人都早已是身價過億的人士,對本義哥都懷有深厚的感激之情。包括我也是工作之後,本義哥教會了我怎樣做人做官,怎樣處理上下級關係,怎樣避免貪腐的陷阱,一路呵護才有了我的今天。
有多年領導經驗的本義大哥,對這次為家鄉建橋的推進程序當然是有條不紊的,他先是讓我用車載著他,拖著一條病腿,氣喘吁籲(他有老慢支)地跑主管部門,橋樑設計勘察部門,造價評估機構,最後定型為一個造價三百萬元,永久鋼樑大橋。
然後開始進入關鍵的籌資運作。本身我倆考慮,因口罩原因經濟不景氣,加上村里修路籌款時的不快,弄這麼大筆資金會有很大困難的,沒想到本義哥一發話,出奇的順利。
他首先拿出了他的全部五十萬存款,當我讓他留一些以備不時之需時,他輕輕擺擺手道:“留它幹嗎?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我每月有工資,生病治療免費,孩子都能自食其力,這錢用在這裡是最恰當的。”
我受他感染,也力所能及地獻出了二十萬,有三個老闆也慷慨捐獻每人三十萬,十萬的也有好幾位,五萬、二萬、一萬、五千的若干,五六天之內就完成了三百萬建橋款的籌措。這不能不歸功於本義哥的人格魅力,不能不歸功於他榜樣的力量。
縝密又周全的本義哥,在優中選優了一個路橋公司,和一家質優的監理公司全程監理工程外,還在捐款者中選出一名搞過工程,一名懂財務的人員,還聘請了鎮政府的一位工作人員,和我們村的書記(遭拒絕)加上我組成五人工程質量財務監管小組,以我為組長協調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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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一切的運作期間,村書記還給本義哥打過電話說,他正準備發動群眾集資,讓我們籌到的資金轉到他的賬號上。我與本義哥相視會意的一笑,算是做了回答。
當我們一切準備就緒準備開工時,把一切情況通知了書記,他不但惱怒地拒絕了加入監管小組,還莫名其妙地掛斷了電話,其中端倪深不可測。作為體制內的我與本義哥自是再明白不過。
修橋開工後遇到了無數的麻煩,先是大型工程設備開進時,將村里的幾棵綠化樹刮倒,村文書出來攔住車輛進行敲詐,每ke棵樹索賠償一萬,在苦口婆心勸說無效情況下報警處理。
工程需一塊空地,搭建工人住的帳蓬,大型工程設備的存放,及所需水泥、鋼筋、石料的儲存,本是佔用河邊一塊荒蕪的沙灘,可村支書的的堂兄,卻硬說這是他的承包地,堅決不許存放物資,此時村支書電話不通,人也找不到,我只有找了鎮上的一把手才得以解決。
原來,他是村里的建築頭,本設想村里集資修橋,把工程包給他,也能從中分一杯羹,現在他看到這樣的結果自然就懷恨在心,有意出來搗亂。
還有一些六七十歲的老人,還專門過來盜水泥、鋼筋等築橋材料,有人要報警被我制止,我實在不願看到這些本村的老人,被警察執法的不適場面。
更讓我憋屈的是,後來還傳來村里人說,我們這是一幫貪官錢貪得花不了怕遭報應,才來做善事的,有的還說貪了錢怕出事,專門來洗錢的。對於這些村里人的惡行惡言,我始終沒有告訴已病倒在醫院的本義哥,怕他
生氣加重病情。只是自己忿忿不平地責問自己,這不是扒著眼照鏡子自找難看,自取其辱嗎?自己勞心勞力破財卻得來這樣的結果,實在讓我難以接受,當了幾十年的干部,也從未受過這樣的屈辱,想想真讓人寒心啊。
好在經過了一段難熬的淒風苦雨,總算高質量地把橋修了起來,早就焦頭爛額的我,連鎮上搞的通車慶典也未參加,回家縣城家中睡了一天一夜才算恢復了元氣。
來到醫院看到本義大哥的肺氣腫老毛病已好的差不多,實在憋不住的我,便把發生的一切,全盤抖落了出來。其實,大哥可能早就知道了一切,他微笑著對我說:“這些應早就預料到了吧,我知道一個在官場歷練這些年的大局長,是能夠挺過來的。”
當我又叨叨著,咱哥倆都這麼大年紀,這到底是圖了什麼?本義大哥說:“什麼也不圖,就圖最後給家鄉做件實事,做點善事圖回報的那是投機那是沽名釣譽。我們要的是能回家或路過,看到村里的老老少少,暢通無阻地通過我們努力建起的這座橋,去地裡勞作,去趕集上店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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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呀,像我們倆這歲數的人,拿著高額的退休金,享受著各種優惠待遇,而與我們同齡的農民,卻只有百多塊的養老錢,還得在土裡苦苦地刨食,我們就不難理解他們對我們這些當官的有些許的怨言了。”
聽罷大哥這一番話,我的心裡才通暢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