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生活札記】劉森堯/南柯一夢:未婚妻與我

昨晚我作了一個很奇怪的夢:我帶著回到員林鄉下和以及大姊見面,這個未婚妻我從未見過,卻又感到熟悉,她的樣子算不上漂亮,卻是我最鍾情的那種類型:安靜、端莊、乾淨、不愛講話,身上隨時都帶著一本書,並且隨時翻開閱讀。我注意到,她正在讀《之旅》,這也是我愛讀的一本書,我向來不喜歡不愛讀書的女人,特別是一個女生如果不讀文學,我無法形容她們,我根本懶得和她們打交道。

她從不主動開口說話,起先我以為她是啞巴,後來才知道,她只是不愛說話而已。可是問題是,我竟然和她不熟,還懷疑她是啞巴,卻和她訂了婚,還打算不久就要成婚。而且,母親早已死去有五十幾年之久,當時還不到五十歲,大姊前兩年才過世,八十五歲,我在夢中感覺我們又回到了民國五十年代的員林鄉下,可是那時我還只是個小孩而已,即使在夢中,我都感覺到時空混亂了。大姊在我耳旁小聲說:「媽媽很喜歡你的未婚妻!」

母親在我讀高中二年級時突然在半夜中風死去,她不認識字,也不懂國語,我那時每晚用台語為她朗讀《水滸傳》,她聽得很起勁,常常插話問東問西,她最愛林衝夜奔這幾回,我應她要求反覆讀了十幾遍,我最後說道:可憐林衝命不該絕,他殺了仇家,燒了草料場,雪夜裡直奔梁山,落草為寇。

母親在半夜裡腦溢血猝死,事情突如其來,猶如晴天霹靂,我受到很大的驚嚇,將近五十年後,有一次我和小說家平路談到我年輕時面對母親驟然死去的驚嚇經驗,她跟我說,即使是現在,她仍然可以感受到我的心靈騷擾,驚恐不安,像是已經固著在我身上的精神官能症。坦白講,我一直活得很痛苦,我覺得始終糾纏著我。平路比我更了解,甚至也比我自己更了解我,我的這一精神問題,一生到老到死都不會痊癒,這說明了自從母親死後我從未真正快樂過。我心裡在笑,我很想告訴她,即使母親不早死,我也是不快樂的。我表面上常常裝出很快樂樣子,大家都認為我是個樂觀且熱愛生活的人,事實當然不是這樣。快樂是一種假相,如果沒有快樂假相的支撐,人從一開始就不可能繼續生活下去。

在夢中我感到很幸福,也覺得很安全。我年紀這麼大了,難得找到模樣這麼合適又是我所喜歡的女子類型,我將娶她為妻,而且見到了我生命中最愛的兩位女性,母親和大姊。大姊和我是同母異父,在年齡上大我十五歲,人說大姊如母,她正是如此。

母親和大姊,她們都很愉悅的樣子,顯然都活得很安全,她們同時似乎很贊同我娶這個她們始終沒和她說過一句話的女人,甚至也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或是家住在哪裡,(後來我才知道,她來自高雄大樹鄉,噫,那不是大姊的童年故鄉嗎?)她從頭到尾沒說一句話,只是微微笑一笑,我猜想她們起先也以為她是啞巴,其實不是,她只是不愛說話而已。

就在我和未婚妻準備要離去時,未婚妻突然把《印度之旅》闔起來,然後從外衣口袋拿出一疊鈔票,她說:「這裡有二十萬塊錢,給媽媽蓋新房子住,算是我和她,還有大姊的見面禮。」我大喫一驚,她們現在不是有房子住嗎?她說:「不,太舊了,在後院再蓋一棟新一點和堅固一點的,我要她們住安全一些,最近常,也常有。」

這時我醒了過來,才知道我剛才是在作夢,我努力追想夢中未婚妻的樣子,但就是徒然,怎麼樣就是想不起來,只知道這是一個賢淑和好個性的女人。我不理解,她身上怎會有二十萬,這不是一筆小數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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