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七十六了，住在女婿的公寓房裡已經快一年了。每天最難熬的就是晚上，躺在床上，透過不掛窗簾的窗口看天，盼著上天哪天給我來個痛快的帶我走。
我與丈夫都是山東人。丈夫十九歲那年，被他叔叔帶到鶴崗煤礦，做了一名煤礦工人。兩年以後回山東老家，在兩邊家長的撮合下，同歲的我們成了一家人。
我們生了一兒一女。丈夫工作很累，也有危險性。我負責照顧孩子料理家務，每天心都是提著的。到了下班時間看不到男人回來，人就像丟了魂兒一樣站不穩坐不下的。
可是男人在礦井中沒出啥事兒，卻在四十八歲那年得了個急病走了。
那時候兒子剛結婚，閨女還在讀書。頂樑柱倒了，閨女唸書得要錢啊！不得已，我沒等兒媳婦肚子裡孩子出生，就來了深圳打工。這件事讓兒媳婦抓了把柄，記了我一輩子的仇。
在深圳我做過家政，當過住家保姆，撿過垃圾廢品，能幹的活兒都乾過。熬到閨女畢業，為了貼補兒子，還是不敢停下手裡的活兒。每個月拿出一半的工資寄給兒子，彌補我當年對他們的虧欠。
閨女畢業後也來了深圳工作，沒多久，就找了對象嫁了人。閨女長得漂亮，找的對象條件不錯。
女婿是河源人，父母來深圳早，趕上了第一波紅利。家裡房產很多，我女兒婚後公婆給安排了三層樓的獨棟。但戶頭在公婆的名下，她只是沾光住的舒服一些。
女兒嫁人以後就不工作了，女婿說不想她太辛苦。我當時是反對女兒不工作的，總覺得讀了那麼多年的書，做家庭婦女太虧。男人靠得住，他認為是在養你。男人靠不住，說不定哪一會兒一腳把你踢開，你就沒了後路。
可是女兒聽不進我的話，停職半年以後就懷孕了。婆婆自己條件優越，提前說好不管照顧媳婦和孫輩。女兒擔心孕期有啥問題，喊我停下工作去照顧她。當媽的哪個不心疼自己閨女呢，儘管百般不願意，我也沒有絲毫猶豫就辭工去了女兒家。
可是，我去了女兒家還是有些後悔的。親家老兩口，只過來看過一次兒媳婦，對我這個親家母與對待保姆的態度沒兩樣，一點熱情勁兒都沒有。
每天伺候著女兒女婿吃喝，女婿從來不跟我說一句話。他跟女兒說，他們當地風俗，女婿不認外家親。意思就是，女婿不與老婆娘家親。
至今我不知道這是女婿一家人瞧不起我，還是真的有這樣的說道。為了閨女，我都忍了。
在閨女家，我也確實做的是保姆的活兒。乾了幾年家政，我也擅長家務。每天給女兒女婿做可口的飯菜，所謂可口，就是女婿要廣東口味，女兒要東北口味。別人家一日三餐，我起碼要做五餐。
三層樓的衛生，我每天給擦拭的纖塵不染。樓上玻璃外面擦不到，裡面擦的干乾淨淨，一樓玻璃里外都搞的晶瑩剔透。
女婿帶家裡客人來，人家總是誇獎，你家這衛生搞得太乾淨了。可是我從來沒有從女婿的言語中聽到對我這個丈母娘的認可。
女婿家境優渥，自己也有份不錯的工作，過日子卻小氣得很。每個月給的家用，不計劃著節省著都不好安排。每天必須的廣東湯佔了很大比例的開銷。
女兒不工作，在家裡明顯沒有話語權。我怕影響他們小夫妻和睦，盡量用我微薄的積蓄貼補家用的不足。直到後來物價上漲厲害，我實在貼補不起才跟女兒提出，要女婿漲點生活費用。
在外孫女十二歲那年，女兒有一天跟我說，想讓我回老家，說女婿想過三人世界。當時我那個心啊，真是哇涼哇涼的！
我一直有風濕，歲數大了腿腳更是經常疼。在南方多年，我已經不適應東北氣候了。當年為了供女兒讀書，沒有照顧兒媳婦月子，已經被兒媳婦恨我入骨了。後來這麼多年一直給女兒效力，現在讓我回老家，兒子兒媳婦會咋想？
我不想為難閨女，又不想回老家。我去找了份超市保洁的工作。那時候我的年紀已經六十多了，家政和保姆的工作已經找不到了。
超市保洁將就年齡，還管住，儘管住的很是簡陋，八個人擠一間很小的房間。但總算有個棲身之處，還能多少賺點錢以備將來養老。
剛乾了半年，女兒又找我，說懷了二胎，要我繼續去照顧她。有人說，為人父母，永遠在兒女面前是犯賤的。我那會兒也不顧得計較女兒女婿以前對我的態度，義無反顧的又去了那個我很不願意去的家。
女兒生了個兒子，一兒一女完美人家了，公婆有了笑臉兒。女婿給的家用也比以前多了不少。我除了盡所有能力照顧好他們一家四口，也沒有其他選擇。
時間過得很快，又是十二年過去了。外孫女考上大學走了，外孫子也十二歲了。女兒又一次提出，讓我回老家。
這時候的我，已經七十四歲。都說人過六十就加速衰退，有這個家需要我的照顧，我忽略了自己的身體。
聽到女兒又一次提出讓我回老家，似乎那一瞬間，我就老了幾十歲。頭暈，心慌，腿軟，差點就摔跤了。
小區有老人告訴我，像我這樣的情況，已經給女兒服務二十多年，原本可以把戶口遷移過來，入他們家的戶籍了，說深圳這方面政策很寬鬆。
我很小心的跟女兒說了這事兒，女兒說沒多大意義，言外之意還是希望我回老家。
兒子知道了女兒的意思，打電話給我說，你給他家當了二十多年免費保姆，他們不想收留你，也該給你安排個安身之處吧？
兒子的態度不言而喻！我成了居無定所無家可歸的人了。無奈之下，我交了三萬八的門檻費，為自己在一家養老公寓辦了張卡。
在我做好準備進養老公寓之前，公寓回訪電話打過來被閨女聽到了。不知她與女婿怎麼商量的，也不知女婿出於什麼樣的目的，他竟然主動提出，為我在市外偏遠地帶，以他自己名義買了一套公寓房給我住。
我二十多年的付出，得到了這樣一處不屬於我的養老居所。
搬出女兒家的時候，我站在樓下看著她住的那棟三層樓。心裡不由哀嘆，近三百多平米的房子，竟然沒有一點點能給我容身的地方。想想我這二十多年的辛勞，眼淚抑制不住地流下來打濕了我的衣襟！
都說養兒防老，我養大了兒女。給兒子娶了媳婦，一套房子留給了他們。就因為沒有照顧兒媳婦月子，沒有看護孫子，他們就理直氣壯的拒絕我回去養老。
女兒這邊，供了那麼多年的書，學成以後，寧可靠著男人吃現成的，也不想靠自己努力養活自己。讓自己活得那麼卑微，也讓我這個當媽的跟她一塊抬不起頭來。
伺候他們一家二十多年，一句話就讓我搬離，絲毫沒有對我那些年付出的感激之情。我不怪女婿，只怪我自己養了個沒用的女兒！
搬進這套公寓房以後，比以前倒是輕鬆了，不用伺候人了。可是每到晚上，我心裡卻虛空焦慮得睡不著覺。電視常常幾天幾夜不關，不為看節目，只為聽聽聲音，好讓自己不感覺到害怕與孤單。至於演的啥說的啥，有時一點都不知道。
睡不著的時候我忍不住會想，將來我躺倒了咋辦？有人管嗎？如果我腦子壞了，走丟了有人找嗎？我得不到答案。
我在心里為自己祈禱，希望老天照顧我，讓我跟老伴兒當年一樣，得個急病走了，那就真是成全我了。
如今在這套公寓房住了快一年了，我也開始慢慢適應了。
想想自己後半輩子的遭遇，我徹底明白一個道理，養兒防老真的過了時。靠誰都不如靠自己！如果有來生，我不會再為了兒女榨乾自己，我要多為自己考慮，讓自己活得不那麼委屈了。說真的，我此生最後悔的事，就是幫女兒帶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