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味者，知生活。自本期始，“食話人生”欄目與您見面了。食事如禪，一盅羹湯可窺調和之道，一碟青菜能見市井百態。人生至味，始於煙火，歸於性靈。本欄目期待與諸君共尋本真之味，共話人間清歡。】
馬糊粥是小時候常吃的飯食，稀溜溜的，幾大碗下肚，肚皮便脹得圓鼓鼓的。特別是些兒童，夏天穿條小褲頭，甚至光腚，肚皮就像個油光亮亮的大西瓜，跑起來晃蕩晃蕩的，那場景，至今想來還忍不住地笑出聲來。
大集體年月，吃上頓斷下頓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了，青黃不接的季節也是家中斷糧的日子。那時，我家屋後有一塊約5分地的自留田，秋天播種上小麥，每到麥子鼓滿漿，收穫前15天左右，我們家就開始吃小麥馬糊粥了。記得母親每天晚上放工回家後，都要摸黑到地里掐來一些麥穗，鋪放到簸箕裡面，用雙手揉搓出麥仁，倒進瓷盆里，加些水浸泡。第二天五更頭，父母就起床用小磨拐麵漿，俗稱“拐馬糊”。每次，父親在後面推着用磨撐支着的磨單，母親左手握住磨的木葉推轉，右手抓把勺子舀糧食往磨嘴裡喂。“吱吱呀呀”聲里吐出麵漿，打發走一個又一個困苦的日子。在我們家鄉，馬糊粥主要有小麥馬糊、大麥馬糊、棒頭（玉米）馬糊三種，特別是棒頭，成熟前夕的籽粒是嫩汪汪的，想掰兩頭下鍋烀或扔進鍋膛燒着吃，要尾隨在父母身後哼咕上好長時間。不是父母捨不得，而是那兩頭棒頭拐成馬糊，是全家人的一頓口糧啊。不過，日子過得再緊巴，父母還是能讓我和妹妹啃上幾頭嫩棒頭的，解解饞。有時在拐馬糊漿的時候，勺子少舀點水，拐出點黏稠的麵糊攤餅吃，則是難得地改善了一下生活。小麥、大麥或棒頭馬糊粥，雖然煮得稀溜溜的，但每年嫩麥、嫩棒子的生長期也就是那麼有限的時日，所以，在以白菜、野菜為主食的年月，喝馬糊粥享受的則是地地道道的美食，原汁原味，彌香久遠。
馬糊粥，沒有什麼特殊的寓意和解釋，大概是“馬馬虎虎”湊合著吃的意思吧。放鍋冷水燒開，將麵漿攪拌均勻倒下去，再用銅勺攪拌，繼續添草加熱至滾沸，馬糊粥便算煮好了。如果加點菜，便叫“菜粥馬糊”了。但是，無論是馬糊粥還是菜粥馬糊，為節省糧食而全部煮得稀溜溜的，能照見人影。馬糊粥一般都是先盛到瓷盆里涼，涼透後的馬糊粥要比剛出鍋時黏稠得多，入口綿香，偶爾能搭上幾塊餅，那種愜意的享受，一點也不比今天進高檔賓館、飯店消費差。馬糊粥出鍋時，沫子特別多，而且容易潽鍋。有時，鍋里的粥剛滾沸，尚未來得及揭鍋蓋，稀粥已從邊沿四周潽出來。一天傍晚，我煮好了一鍋小麥馬糊粥，又揭開鍋蓋涼了一會兒，估摸離父母放工回來還早着，便蓋上鍋蓋出去與一幫小夥伴玩耍，直到父母放工回家叫喚，我才回家。父母忙着侍弄菜地，吩咐我將馬糊粥打進盆里冷。我蹦跳着慢跑進廚房，往粥鍋一望，立時傻眼了，粥鍋潽了，淌滿灶台，鍋蓋被頂得摔落在地面，鍋底空空如也，唯有一層散發著清香的粥鍋巴。原來，我出去玩耍的時候，灶膛里的餘燼又燃起，就這樣，一鍋馬糊粥潽得一乾二淨。
我腮幫掛着淚珠來到家門前的菜地里，怯生生地喊了聲：“媽。”“嗯，晚飯盛好了嗎？”聞聲，正忙着給韭菜澆水的母親頭都未抬。“哇……”我終於哭出聲來，把父母嚇得一跳，父親忙問道：“出了什麼事？”“鍋里粥潽光了。”我抽咽着答道，等着挨揍。
“哈哈……不就是粥潽了嗎？這有什麼好哭鼻子的。”出乎意料，父親不但沒有訓斥，反而安慰我。“那晚飯吃什麼？”我用手揉着眼眶，還在為自己的失誤而自責。
“有晚飯吃。這裡蚊子‘嗡嗡’的，你先回去吧！”母親邊說邊走進生菜畦地里，彎腰拔菜。那天，我們一家人的晚餐是清水燜生菜，因為，家裡實在拿不出一粒糧食。後來，再煮馬糊粥之類的稀飯，我就特別謹慎小心，潽鍋的現象再也沒有發生過。
如今，人們的生活再也沒有青黃不接的季節了，石磨在家鄉早已淘汰出生活的舞台，即使偶爾調換口味煮點小麥、玉米之類的雜糧粥，也全部是機械加工的麵粉。掐摘嫩小麥、嫩玉米揉搓籽粒拐漿煮馬糊粥，那土色土香的味道，只有在甜甜的夢中反覆咀嚼了。
簡介
季大相，淮安洪澤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江蘇省作協第二批“定點深入生活”簽約作家、淮安市洪澤區作家協會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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