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台內外說寒暑

舊時戲院沒有模擬天氣的特效技術,也缺少調節氣溫的現代設備,伶人不僅要通過扮相、神情表現舞台上的風霜雨雪,還要頂着舞台外的嚴寒或酷暑,穿上往往十分厚重的戲服賣力演出。

01

不以穿戴別冷熱

舞台上的季節交替,寒來暑往,往往並不通過伶人的穿戴來表現。在長期的發展演變中,戲曲服飾形成了嚴格規制。學者歸納爲男女、老幼、文武、貴賤、貧富等有別,但沒人說寒暑有別。暑熱天氣,伶人並不會穿短、穿薄。不過,爲襯托寒冷的情境,倒是有一些特別的服飾,如風帽、鬥篷、蓑衣等,有防風雨御寒之意。《打漁殺家》之蕭桂英、《三岔口》之劉利華妻,將竹布衣斜穿在最外面,也表示防風雨御寒。狐尾用於裝扮上,主要顯示人物的地域、民族等,但《漢明妃》《文姬歸漢》等劇的主角扮相,狐尾加之貂裘,體現了北地苦寒之意。

四季通用的戲曲服飾,有時不免對演員身體帶來傷害。過去有“熱弗殺武二花,凍弗殺青衫子”之說。扮演武二花的角色通常身形魁偉,一般在戲衣下要穿胖襖,以壯觀瞻,胖襖有保暖、吸汗的功能。冷天穿胖襖比較佔便宜,熱天則反爲其所累。同理,青衫在形象上多嫺靜端莊,着單薄衣衫,夏天演來不覺辛苦,寒日演出則自有苦處。

02

寒暑正在虛實間

寒暑冷熱,可用唱詞描繪,風雨之聲,可用打擊樂器模擬,而劇中人物在不同氣候下的身體反應、心理感受,就要伶人以虛實結合的細膩表演來傳達了。

戲曲舞台上既有風度翩翩的文士才子,又有忍飢受凍的寒士、窮生、落魄者,如趕齋的呂蒙正、打柴的朱买臣、放羊的蘇武、唱蓮花落的鄭元和、夜宿山神廟的林衝等。他們在寒冷情景下的表現頗有可觀者。

名伶王鴻壽(三麻子)有一部拿手戲《雪擁藍關》,周信芳謂之“最難演”,難在音調特別,步法繁難,也難在主角、配角、場面必須三者合一,不能稍有脫節。雖然現在看不到王鴻壽的表演,但從粵劇名伶靚次伯“雪擁藍關馬不前”的早期影像,可見戲中“收拾”過鱷魚的韓愈到底不是一般孱弱文士,策馬走雪氣度不凡,表演者功架老到。雪天人馬合一的精湛表演,另有《小商河》,楊再興冒雪追襲金兵,大雪之下,難分水陸,不察小商河未上凍,連人帶馬陷入河中,艱難掙扎,有很多細致而繁難的表演。有的演員加入雪地環境的表演細節,如演楊再興尋路而行,用槍兩次劃地,以表撥开積雪辨認地形之意。該劇與《雪擁藍關》結合來看,一武一文,各有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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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九寒冬普通人難免悲苦,但是冬日也不乏天上掉餡餅的喜事。比如《拾金》,演繹叫花子悽惶無着、凍餓無助之時,於雪中意外拾到黃金之事。在這出獨角戲中,境遇的陡轉非直下而爲直上。叫花子嬉笑怒罵,載歌載舞,戲中串戲,發揮余地很大。值得一提的是,說起《拾金》的來源,很多人稱始於乾隆皇帝,不知道作爲九五之尊的皇帝,演叫花子是什么樣。更讓人好奇的是,不差錢的他,能體察和模仿這種撿到黃金的快樂嗎?

時間背景在冬天,富有傳奇色彩的還有演尉遲敬德洗馬,二次救駕的《御果園》,劇中說到有兩顆神奇的黑紅藥丸,人喫紅丸,馬喫黑丸,如此則數九臘月,人“一霎時渾身俱是汗”,想來馬也應該“一霎時渾身俱是汗”,皆不畏寒。紅黑二丸看不見摸不着,不過喫了是真管用。尉遲敬德唱“赤身露體手提鞭”,實際上表演者穿的是青侉衣。這是戲曲舞台上的一種處理辦法。當然,並不是穿青侉衣就代表赤膊,但尉遲敬德這裏穿青侉衣即示赤膊。如此裝扮者還有《擊鼓罵曹》的禰衡,時當大年初一,他“赤身露體逞英豪”,可能注意力都在“罵曹”上了,慷慨激昂,即使沒藥可喫,也毫無冷狀。

細想來,有端午、七夕情節的戲,都會講述夏天的故事,有新年、元宵情節的戲,都會講述冬天的故事。當然,很多戲曲演繹人生在世之悲歡離合,包含了四季輪轉、歲月變換。

03

夏日演戲有妙法

夏日炎熱,觀、演兩苦,人群聚集的戲院,熱氣蒸騰,令人汗水淋漓。名伶避暑不肯登場,武打跌撲“點到爲止”,戲不精彩、觀衆怕熱都必定造成城市戲院減座。天熱則市場需求相對減少,所以戲界有歇夏的傳統,歇夏也是應和了各方面的需要。不過這並不是說天熱的時候完全沒有演出,且天熱也不盡在伏夏。堅持演出,就需要想辦法應付暑熱對於演出的不利影響,或者說讓熱天的演出不那么受罪。

最直接的是常規降溫的辦法。比如有聲譽的名伶,會有專人爲其扇扇子,少則一二人,多則三四人。和“飲場”一樣,現在難以想象。此法不好之處在於打扇的人和伶人離得近,表演之間容易磕碰,也讓人跳戲,好處在於多看一景,遇到打扇之人揮扇的技術高超,能與伶人表演、音樂伴奏配合上,那就是意外之樂了。夏天冰塊也是常備之物。舞台兩側在盆中放冰塊,是爲表演期間驅熱;伶人候場,也可用戲院准備的冰塊貼臉驅熱。

再有裝扮上的辦法。戲裝中的水衣,本來就是用來穿在戲衣裏面,避免演出時汗水污染戲衣的,這是已成規制的傳統辦法。但天氣炎熱的時節,舞台上演出的人,受戲衣、盔帽的重重包裹、束縛,還要唱念做打,更容易汗如雨下,衣衫溼透。爲此,有一種細竹管串起來編制的竹衣,透氣散熱,用於夏天。

還有劇目選擇上的辦法。伶人扮戲,行頭不以天時冷熱爲增減標准。怎么才能不那么辛苦呢?演出角色穿戴清涼的劇目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達到解暑目的。知名劇作家翁偶虹曾記述:“滬上彩頭戲院,每至暑夏,多演時裝戲或清裝戲,一以輕裝上場,可減演員之苦;二屏蟒靠不用,可免服裝之損。”名伶楊小樓每年酷暑必演“歇工戲”《五人義》中的周文元,爲的就是演此戲素臉不勒網子,不戴盔、帽,不穿蟒、靠,只左腦門斜戴“汗溜兒”(富有蘇州特色的擋汗條),袒露右邊臂膀,比較涼爽。

隨着時代的發展,劇場環境也逐步改善,新式劇場多闊大,設施齊備,有的裝有電扇,有的裝有空調,能做到冬暖夏涼。這是劇場爲適應特別季節演出需要在服務上的提升。過去劇場裏夏日百扇齊揮有如蝴蝶翻飛、冬天觀衆跺腳聲掩蓋唱戲聲的情況就少見了。

梨園中人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台上見的是真功夫。功夫過硬的,如馬連良,在大熱天演《南天門》,劇場內觀衆揮汗如雨,但走雪山的曹福一場戲下來可以不見一顆汗珠,唱到曹福挨凍垂死之時,甚至還能讓觀衆倒吸一口涼氣,這樣的技術和精神,引得學者吳小如大嘆:單憑馬先生在伏天唱這出戲竟然不出汗,就值一塊二的票價。高盛麟演《挑滑車》《豔陽樓》等喫重的武戲,據說也從不流汗。

◎本文原載於《光明日報》(作者張靜),圖源網絡,圖文版權歸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權,請聯系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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