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續奮戰30年,讓中國躍入超算強國之列。
文 | 華商韜略 熊劍輝
1990年,為推動“863計劃”項目落地,“國家智能計算機研究開發中心”成立,中科院計算所研究員李國傑出任了中心主任。
經歷過“玻璃房”屈辱的李國傑,上任立的第一個項,就是造超算。
【01 重器】
2013年歲末,月球虹灣。
“嫦娥三號”輕盈降落,舉世沸騰。
完美一落的背後,是世界頂級難題的攻克。
美、蘇航天器曾多次着陸月球,有的因為錯過窗口期,沖入深空;有的因姿態失控,上演了“撞月”的悲劇……總而言之,上去難,着陸落地更難。
它是世上最難的計算題之一。從軌道修正到姿態調整,每個環節都要毫秒級實時運算作支撐,它一旦“差之毫厘”,便真會“謬以千里”。
“嫦娥三號”能夠平穩着陸,離不開支撐其運算的硬核重器——中科曙光的高性能計算機(HPC)。
你可能沒聽說過“曙光”,但一定“見識”過它的HPC。
從氣象預報,到石油探測;從證券交易,到“神舟”飛天、“嫦娥”落月……到處都有中科曙光HPC的身影。
所謂HPC,俗稱“超算”。
個人電腦一般只有一個處理器,超算卻能將成千上萬枚處理器匯聚一體,實現磅礴算力,處理天量數據。
從太空探索、到模擬核試驗,從天氣預報、到人類基因測序……沒有超算,這些超級工程寸步難行。
計算驅動的科技時代,超算不僅是“大國重器”,更是科技競爭的“戰略高地”。
而曙光則用一己之力,讓中國躍入世界超算強國之列。
1993年,“曙光一號”橫空出世,終結了中國沒有自主HPC的歷史。
之後,“曙光4000A”“曙光5000”“曙光6000(星雲)”相繼問世,讓中國打破西方壟斷,成為美、日之後,第三個能獨立研發製造十萬億次、百萬億次、千萬億次超算的國家。
其中的曙光“星雲”,更憑藉每秒1270萬億次的運算速度,斬獲2010年全球超算TOP500榜單第二,為當年的最佳戰績。
2009-2019年間,曙光連續10年蟬聯中國HPC TOP100排行榜第一,並因此遭遇到美國的野蠻打壓。
2019年6月,美國商務部將中國5家企業列入“實體清單”,其中4家企業都來自“曙光系”。
但和華為一樣,打壓並沒有止住中科曙光自主創新的進程,反而是加速了,激發了。
如今,乘着AI東風,中科曙光不但超算繼續領先,而且以“芯、算、雲、智”全產業鏈,更加將核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裡。
芯片上,中科曙光的子公司海光信息,既有X86架構CPU;還有自主DCU(深度計算單元)“深算二號”,性能可達英偉達A100的80%。
智算上,曙光雲DeepSeek大模型超融合一體機,由“國產”CPU、“國產”加速卡、“國產”大模型DeepSeek組成,全面自主可控。
最新發布的超節點scaleX640,單櫃可綁定640張AI算卡,能擴展成10萬卡級的超級AI集群,堪稱大力出奇蹟。
雲計算上,曙光雲的“全棧智能雲”,賦能千行百業……
6年制裁猛如虎,中科曙光卻越打越強。
【02 破壁】
“曙光”的背後有屈辱。
科技的封鎖一直都在,只不過今天尤為明顯。
早在上世紀80年代,超算就被西方嚴格禁運。
中國人只能買來最低端的超算,而且不僅要花天價,機器還必須裝在“洋人”能夠監控的透明機房,鑰匙由“洋人”掌控。中國人的每次數據運算,也都只能在別人眼皮子底下進行。
在很多經歷者心裡,這都是奇恥大辱。
而全球科技戰風起雲湧,美國力推“星球大戰”,歐洲大搞“尤里卡計劃”,中國“863計劃”立項……又讓中國對超算的需求越來越多,越來越高。
於是,1990年,為推動“863計劃”項目落地,“國家智能計算機研究開發中心”成立,中科院計算所研究員李國傑出任了中心主任。
經歷過“玻璃房”屈辱的李國傑,上任立的第一個項,就是造超算。
但他拉出一支隊伍才發現,大家連計算機都沒造過。
硬件不會,那就先搞軟件。
他們先用兩年時間,“啃”了幾百萬行代碼,摸清了技術脈絡。
一年後,決定採用Motorola M88100微處理器、共享存儲多處理機、UNIX操作系統的技術路線總體方案確立。
超算的名字,就叫“曙光一號”。
但“從零開始”造超算,太超綱了,是真造不出來。
萬般無奈,團隊破釜沉舟,立下軍令狀。
然後,他們以每天瘋狂工作十五六個小時的節奏,連續一年披星戴月,“曙光”終於迎來了曙光。
1993年5月,中國第一台自主研發的高性能計算機“曙光一號”誕生!
它的橫空出世,震撼中外。
“863計劃”發起人、兩院院士王大珩評價其意義:“不亞於衛星上天”。
更大的“肯定”,來自於外部。
“曙光一號”誕生僅3天,西方國家便宣布解除10億次計算機對中國的禁運。
“玻璃房”的屈辱,徹底終結。
但很快,李國傑就意識到一個新問題:為研發“曙光一號”,國家投入了200萬,最終只賣出了3台。
一邊,研究人員在不斷研發、突破;另一邊,國內企事業單位還是要買國外的HPC軟硬件,研發與市場嚴重脫節。
“核心科技不是科研人員‘想’出來的,而是廣大用戶‘用’出來的。”這個判斷,一下擊中了科技產業化的核心。
1994年,一位領導參觀完“曙光一號”後,鼓勵智能中心要勇當“敢死隊”“像當年劉鄧大軍一樣殺出重圍”。
深受鼓舞的李國傑一咬牙、一跺腳,決定“下海”,從科研到創業。
1995年,“曙光一號”折價2000萬,吸引外部資本,成立“曙光信息”。
這就是“中科曙光”的前身。
但科學家“下海”,談何容易!
【03 下海】
1995年,曙光信息剛成立,就面對“群虎環伺”的困境:
市場被IBM、DEC等國外巨頭牢牢把持,技術、品牌與對手天差地別。
簡直是以卵擊石。
恰在這一年,“曙光1000”問世,一舉創下多個“第一”:第一台自研大規模並行處理機結構計算機,第一台每秒突破10億次大關的“超算”;最重要的是,第一次敲開了市場大門。
1997年,“曙光天潮1000A”成功落戶遼河油田,實現國產超算市場化“零的突破”,再次打破國外壟斷。
這證明,中國自主研發的超算,不但能“造出來”,更能“用起來”。此後,在國家的支持,以及“曙光”自身產品的性價比優勢之下,更多訂單也紛沓而至。
但對自稱“天生不適合做企業家”的李國傑來說,管企業、搞市場,依然是個大難題。
起初,他希望把技術成果交出去,靠外部企業實現產業化。
當時,計算所聯合深圳市投資管理公司、白雲山製藥廠等,籌資7500萬,成立了“深圳曙光”;2001年,又以國內唯一UNIX/RISC服務器提供商的身份,在香港借殼上市。
當時,曙光凈資產超1億美元,市佔率超20%,形勢一片大好。
但現實很快給了他沉重一擊:業務交出去了,但上市募集的資金,卻沒被用到發展曙光的計算產業上。
這讓李國傑痛定思痛,他不得不再度破釜沉舟,把曙光業務從上市公司買回來,重新掌控“曙光”。
然而年近花甲的他,管理公司已經力不從心。
曙光迫切需要一位年富力強的領路人。
很快,李國傑想起了學生歷軍。
這個從計算所調到曙光的年輕人,研發能力超群,4年就從工程師干成了研發部總經理。
於是,李國傑找來歷軍,直接“下令”,讓他擔任曙光總經理,理由很直接:“曙光需要一個懂技術的人來管理。”
“導師+學生”的黃金搭檔,就此成型。
兩人一攜手,就是並肩作戰20多年。
而自稱“半個商人”的歷軍,一邊用硬核實力撐起了中國超算,一邊敏銳把握住了產業風口。
在他領銜下,“曙光5000”“曙光6000”相繼問世,中國超算成功躍居全球第二。
當互聯網風口席捲而來,歷軍果斷將其定位為“戰略性開拓行業”,轉身大搞網絡服務器。
曙光造超算都沒問題,造服務器就是降維打擊。
這一招,又准又狠。
再之後,網絡社會、數據爆發、存儲的機會來了。
歷軍又帶領曙光殺進存儲領域,研發存儲產品。
結果,曙光的HPC、通用服務器、存儲三大硬件產品,持續在市場上攻城略地。
從阿里、百度等互聯網巨頭,到中科院、電科院等科研院所;從公安、稅務、法院等政府機關,到清華、河北大學等高等院校……
曙光的客戶越來越多,成為深度賦能千行百業的數字利器。
2014年11月6日,伴隨李國傑和歷軍在上交所敲響“中科曙光”的上市鍾,市場用連續22個漲停的狂熱,回饋了這份自主創新的堅持。
但誰也沒想到,這不過是中科曙光11年最高大漲66倍(後復權)的開端。
【04 佈局】
1999年底,剛剛出任中科院計算所所長的李國傑,心急如焚。
他四處奔走呼籲,希望中國抓住時機,攻克通用處理器(CPU)。
“如果我們不敢碰通用處理器,就永遠只能處於技術的下游。”
這背後,既有李國傑親歷過“玻璃房”時代的切膚之痛,又有曙光超算實現自主後,卻依然要依賴進口CPU的不甘心。
他很清楚,“落後就要挨打”不是危言聳聽。芯片不自主,遲早會被關進新的“玻璃房”。
這番遠見,如今全盤應驗。
但在當時,英特爾、AMD已將市場瓜分殆盡,“造不如買”的觀點甚囂塵上,造芯片連經費都申請不到。
2001年,計算所掏光1000萬“家底”,李國傑找來研究員胡偉武牽頭,給“龍芯”立了項。
苦幹近兩年,“龍芯一號”問世,終結了中國人造不出CPU的歷史。
這成為了“龍芯中科”的起點。
“龍芯”的成功,讓中科曙光有了更堅實的底氣。
2014年,曙光成功打造出完全自主知識產權的“龍芯3B”服務器。
對此,李國傑自豪表示,這表明中國在軍事、金融、能源、交通等領域的信息安全,擺脫了國外巨頭的掌控。
“龍芯”之外,還有驚喜。
這一年,一個叫陳雲霽的年輕人,聽說了“龍芯1號”。
2002年,他來到了計算所,跟着胡偉武碩博連讀,成了龍芯團隊最年輕的成員;25歲時,他又成了“龍芯3號”的主架構師。
後來,他和弟弟陳天石,創立了AI芯片公司——寒武紀。
這讓中科曙光,在AI芯片領域,又有了一個堅實的支點。
2017年,中科曙光基於寒武紀的芯片,推出了AI專用服務器PHANERON。
而在股權結構上,中科曙光、龍芯中科、寒武紀的背後,都有大股東“中科算源”(中科院計算所)的身影。
但李國傑、歷軍,還覺得不夠。
2014年,中科曙光在上市前夕創立了“海光信息”,希望在高端處理器上實現突破。
結果,瞌睡碰到了枕頭。
2016年,瀕臨破產的AMD,與海光一拍即合,將AMD的第一代Zen架構的x86指令集永久授權給海光。
AMD因此逃離破產死局;海光則在2018年實現“海光一號”量產,成為國內唯一具備x86架構CPU研發能力的企業。
之後,海光上市,成為國產高端CPU/DCU芯片研發商,目前市值突破5000億。
至此,中科曙光在芯片上,握有三張“王牌”:
自主架構的龍芯(兄弟)、x86架構的海光(父子)、AI芯片寒武紀(兄弟)。
這也成為它完全不懼美國制裁的底氣。
2025年5月,這個底氣變成更強大的底座。
海光信息官宣合併中科曙光,強強聯合打造數科航母,也揭開了國產芯算大整合的新篇章。
合併完成後,“海光+曙光”將打通國產芯片、服務器、存儲、數據中心的全產業鏈,形成“芯片研發-硬件製造-算力服務”的完整閉環。
國產芯算產業,因此有了嶄新格局。
而李國傑、歷軍對中科曙光掌握核心、服務國家的謀劃布局,還不止“芯片”這一條鏈路。
在江浙粵等7省,曙光的“5A級智算中心”,已構建起“全國一體化算力服務平台”。
擁有100+款雲服務產品的曙光雲,可為政企機構量身打造專屬公有雲。
子公司中科星圖,正籌建“太空算網”,構建由衛星組網的“天地一體化”智算平台。
子公司曙光數創,浸沒式相變液冷技術全球領先,成為AI時代的產業大熱門。
這些貫通全產業鏈的布局,讓中科曙光的底氣越來越足,腰杆子越來越硬,業績也越來越好。
以前,服務器廠商要“兩頭受氣”:上游的芯片、存儲,被英特爾、AMD、希捷等巨頭把持;下游要面對互聯網巨頭、政企數智化需求,很難討價還價。
所以直到2018年,中科曙光的毛利率、凈利率分別僅有18.3%、5.16%,在生態位上是“最不掙錢”的一環。
但都覺得自己“不適合做企業家”的李國傑、歷軍,一邊不斷淘汰競爭激烈、毛利偏低的項目,將資源投向雲計算、智慧城市等領域,賣算力,更賣高價值的算力服務;另一邊,通過全產業鏈布局,把握核“芯”、降低成本,構建差異化優勢。
這份戰略定力,終獲厚報。
2024年,中科曙光毛利率、凈利率分別達到29.16%、15.16%,較2018年大增159%、293%;凈利潤更從2014年剛上市的1.16億,飆升到2024年的19.11億,10年大漲16倍。
尤其在利潤率方面,哪怕遭遇美國制裁的強烈衝擊,也沒有一年開過倒車,顯示公司持續提升的競爭力,也證明了“全產業鏈自主”才是最堅固的護城河。
2025年1月,82歲高齡的創始人、董事長李國傑宣布辭去職務,功成身退。
值得我們銘記的是,他一手將中國超算推向世界之巔,締造的科技巨頭市值千億。但這位“曙光之父”,從始至終都不曾有1股曙光股權。
– 結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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