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1月17日,華盛頓零下六度,聯邦法院燈火通明。負責“瓊斯案”的律師遞上第一份宣誓材料時,外界還不知道,它將把一位現任總統拖入政治泥潭。四十八小時後,“拉鏈門”三個字鋪天蓋地,一樁私人緋聞被扭成一場憲政風暴。
倒帶到1995年7月10日。白宮西翼走廊里,一名22歲的褐發女孩擠在200名實習生中排隊登記,她叫莫妮卡·萊溫斯基。那天她只領到一張臨時胸牌,卻悄悄記下了總統生日是8月19日——一個後來頻繁被媒體提及的日期。
彼時的克林頓49歲,第一任期已過半,民調高企,紅鼻頭笑容成了電視常客。內部助理都聽過他一條自嘲:“我最大的問題,是時間太少,訪客太多。”有意思的是,這條半玩笑的話,不久就被參議員拿到聽證會上當佐證材料——證明總統“日程混亂”。
萊溫斯基對外自稱家境優渥。貝弗利山莊的三輛車、每周的網球課、心理諮詢賬單,奢侈卻填不滿她對親密關係的渴望。父母分分合合,她對成熟男性天然沒有抵抗力。進入白宮,她發現吸引目光的只有一位:克林頓。
那年秋天,白宮舉行歡迎韓國總統金泳三的儀式。人群散去前一刻,總統與萊溫斯基短暫對視。“那一眼,他好像看見了我。”多年後她在採訪里如此回憶。旁觀者或許不信,但歷史常在細縫裡轉向。
生日宴會成了二人真正的交匯點。宴會原本準備的是官方香檳,萊溫斯基卻端着一杯半滿紅酒走近,輕聲說:“生日快樂,總統先生。”克林頓點頭,微笑,場面無聲,卻留下了後來獨立檢察官在報告中畫出的第一條時間線:1995年8月19日晚,橢圓形辦公室外走廊,目擊者零。
實習期六周轉瞬即逝,別的學生返校,她卻遞交“繼續無薪工作”申請。此舉令主管大為驚訝,卻方便了總統。隨着正式員工壓縮,人少,走廊更安靜。1995年11月15日,兩人在參謀長辦公室的第一次肢體接觸發生,據《斯塔爾報告》記載,持續不滿十分鐘。
之後兩年,他們共有十次秘密相會。時間節點清晰:1996年2月4日、3月31日、4月7日……地點不是橢圓形辦公室就是私人休息室。克林頓讓秘書貝蒂·庫里把所有會客名單改成“私人”。萊溫斯基被調往五角大樓後,通信改用電話與禮物:一頂簽名帽子、一張寫着“You rock”的賀卡。
1997年底,瓊斯性騷擾訴訟推進到證人列席階段。執拗的共和黨律師團盯上了萊溫斯基,試圖證明總統行為模式的“可重複性”。此時的她仍沉浸在單向熱戀里,頻繁向同事琳達·特里普訴苦:“他為什麼不回電話?”這句抱怨被錄了音,成為後續調查的核心證據。
“告訴陪審團真相。”檢察官斯塔爾在1月16日晚對特里普低聲交代。萊溫斯基被約到五角大樓商場,一腳踏進埋伏的酒店房間,二十三歲的實習生瞬間被鎖定為關鍵人。面對FBI探員,她先是驚恐搖頭,隨後被告知可能的偽證罪名,心理防線轟然崩塌。
藍裙子被呈送實驗室是1998年7月28日。那條深藍色夾克裙原本鎖在衣櫃,殘留精液經過脫氧核糖核酸比對,與克林頓一致,概率低於十億分之一。證據鐵板釘釘,總統向全國發表電視講話,承認“不恰當的身體接觸”,但堅持否認“發生性關係”。英文里那句“It depends on what the meaning of the word ‘is’ is”隨即登上各大報紙頭版。
彈劾程序在同年12月正式啟動。眾議院兩項指控:偽證與妨礙司法。民主黨全力護盤,共和黨火力全開,媒體直播收視率飆升。結果眾院通過,參院未達三分之二,高位搖晃,總統卻保住了橢圓形辦公室。
很少有人注意,當輿論中心的燈光轉向國會山,萊溫斯基被留在洛杉磯公寓,無工可做,電話成了追訪和辱罵的通道。她嘗試推出手袋品牌、瘦身代言、電視訪談,無一成功。直到2005年赴倫敦政治經濟學院攻讀社會心理學碩士,才短暫掙脫美國人的獵奇目光。
自傳出版前,她坦言最想扔掉的就是那條藍裙。“若當年燒了它,故事也許可以死在壁爐里。”遺憾的是,歷史不能重寫。
“拉鏈門”終成哈佛課堂上的危機管理案例:該如何在個人醜聞與政治前景之間博弈。克林頓以高就業率、低赤字率完成第二任期;希拉里則憑“受害妻子”形象贏得政治資本。
而那位曾在深夜走過西翼走廊的女孩,甚至連社交媒體頭像都不敢使用年輕照片。對外公開活動,她只重複一句話:“用過去經歷為別人撐把傘。”
緋聞與權力交纏,私德與國政混雜,其後果超越了兩位當事人。1990年代末的美國,用一次集體狂歡為憲法彈劾程序上了現實一課,也讓全世界見識到媒體與司法交匯的衝擊力。
故事到此並未真正結束,但這已足夠證明:在權力頂端,一道未拉好的拉鏈,有時能撬動整個政治生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