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摘/親手替林芳鬱開刀清褥瘡 林靜芸不放棄:他慢慢回來了

曾任三家醫學中心院長,同時也是前衛生署長的醫師林芳鬱,退休後因罹患失智症,由太太林靜芸一肩扛起照顧者角色。昨(22)日她出版新書《謝謝你留下來陪我》,內容除了講述林芳鬱過去的在醫界的貢獻和付出,同時也將林芳鬱罹患失智症後出現的各種狀況、生活難題,以及家人照顧的親身經歷,通通分享出來,以下為節錄書摘。

*他真的失智了──病情急轉直下,甚至沒日沒夜地在外遊走

我不由地想起那場嚴重的摔傷很多研究顯示,重度的創傷性腦損傷,特別是導致昏迷的頭部損傷,可能與認知功能衰退有關。失智症主要風險因素包括年齡、心血管疾病、基因遺傳、家族史等,而頭部外傷也是風險因素之一。事實上,他那段時間除了焦慮和話語變少之外,我仔細觀察他,並沒有明顯的退化。例如,他依然開車開得很好,只是我不再上車就睡覺,而是在旁注意他的開車安全。有一天,去打球常走的路封起來了,必須改道繞行。等到下次再去打球,還遠遠未到封路之處,他就先繞道開另條路,順利抵達球場。我看了忍不住自問,有這樣的記性和應變能力,他真的有失智嗎?當時我心理上,是排拒接受他失智的診斷,但在行動上,我還是採取相應的對策。他退休後,我就著手認真安排他的日課表。我看診,他讀書寫習作在我的看診日,他會陪我到診所。我在診間看診,他在旁邊的辦公室讀書、做功課。他原就是嗜讀書的人,但為了增強他的認知功能,我還給他指定課業。其中包括國小六年級的各科習作本,國語數學自然社會等等,全都買來,讓他在讀書之餘還能寫功課,以活絡腦部認知功能。我研讀的資料顯示,大腦認知功能要常常操練,但不必做很難的題目,「手腦並用」和「持續練習」加上「有興趣」,才是重點。
他喜歡手不釋卷,也喜歡跟我在一起,這時更升級到很黏我,所以對這樣的日課表,他安之若素。他每天都跟我去診所上班,我也能兼顧診所醫療工作。我看診時,他在辦公室讀書寫功課,我有空檔時就去看看他。中午一起在診所用餐,下診後兩人一起回家。那是一段難得的恬淡小日子。好景不常,幾個月後,他的病情突然急轉直下。當時疫情一度比較緩和,開始有老朋友要聚餐慶祝林芳鬱退休,所以餐會飯局變多了。那時我察覺到他的明顯變化,每逢聚餐,他就很緊張,頻頻起身去上廁所。

突然不喫不喝不肯下牀有次在連續三晚的餐會之後,隔天早上,他沒有如平日般起牀,而是固執地不肯下牀,躺在牀上不喫不喝,任憑我和家人怎樣催逼,他都不肯離開牀鋪。看他這樣不喫不喝不講道理,我氣得怒火中燒,恨不得手上有鞭子,可以把他嚇起牀。我轉念想,會否他在對我生氣?我只好去搬救兵,打電話請他姊姊來相勸,但姊姊苦勸半天,還是沒用。只好再請與他感情深篤的弟弟來看他,但他依然不為所動,執意躺牀不起。就這樣僵持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二天早晨,我必須去看診,只好請家人留守關照他。沒想到,下午兩點,家人急如星火打電話到診所來說,林芳鬱跑出門了,不知去向。我們全員出動去找他,始終找不到人,直到凌晨兩點,他才自己回家。從那天起,我們開始不停地在尋找他。他除了會突然離家,也會在一起外出散步時,我一轉身就失去他的蹤影,常為找他找得氣急敗壞。在我們為他佩戴具有精確的GPS定位系統的手錶後,進入另一個階段。

漫無目的繞行大安森林公園十三圈自此,我成了他的忠實跟蹤者,他只要一離開我的視線,我立刻可以從手機上的定位,很快找到他,然後寸步不離跟著他依然高大的背影,不敢稍有懈怠地尾隨他。他領著我,成為台北街頭兩個不知疲憊的苦行者。短程的,他可以從大安森林公園,走到富陽公園,距離約三公裏。他也可以從大安森林公園走到圓山花博公園,距離約五公裏。長程的,有一個晚上,我們去一個飯局後,到家時他過家門不入,繼續往前走,一直走到板橋,然後再折返我們家,從晚上八點多走到凌晨四點,才終於抵達家門。這一趟應該超過十五公裏。他穿街走巷地在台北街道上遊走,多半是我尾隨在後或陪伴在側。但有一次,他不知為何鐵了心,埋頭繞行大安森林公園,頑固地走了一圈又一圈,完全沒有停歇的意思。後來我體力不支,只得打電話喚來女兒接棒陪走,等到女兒也腿力用盡後,改叫孫子來陪……那次的全家接力陪走,總共繞行大安森林公園十三圈。總距離超過三十公裏。他這樣無日無夜地遊走,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雖然慶幸他腳勁了得,但家人體力扛不住了,也很擔心他走失或跌倒受傷。我們費了很大的功夫,再次帶他看診請教醫師,醫師判斷他的遊走是一種譫妄表現。失智者在病程中可能會出現譫妄(delirium),是一種急性精神狀態的變化。不同病人譫妄表現很不一致,有的是意識模糊、注意力不集中、定向力喪失、思維混亂,有的認知功能急劇變化,有的則會遊走,甚至不分晝夜。失智者發生譫妄時,可能更加困惑和不安,行動更加無序,導致出現遊走,容易再因而迷路或受傷。

出現譫妄,住進精神科病房那五天這樣的急性精神狀態,醫師建議應住院治療,他住進曾擔任院長的一家醫學中心精神科急性病房。為了安定他的情緒及照顧他,我陪他在精神病房裡住了五天。住院期間,醫師開處「思樂康」藥物給他,這種常用的精神神經安定藥物,一般人只要喫一顆就會睡著,醫師要求林芳鬱一次喫五顆,一天四回共二十顆。醫師說,這是治療譫妄急性期的必要用藥劑量。五天之後,醫師認為,林芳鬱需要繼續住院。但這五天,他只要醒著,就會站在嚴嚴上鎖的病房門前,直挺挺地站著,無聲地表達他多想離開病房。我非常心疼,而且評估這樣子下去不行,於是辦理自動出院,帶他回家。也似乎直到那一刻,我才終於肯接受這個現實:他是真的是失智了。之前,就如同我兒子批評我的,說我有一個缺點,就是太相信「人定勝天」。所以我才會不肯放棄,希望維持或重拾他原本滿滿都是學問的腦力;才會希望他做完小學六年級的習作後,還要再進步晉級做國中一年級的習作。我兒子的主張是,只要林芳鬱肯做肯練習,就對認知功能有幫助,即使幼稚園的習作也無妨。我想,我們的兒子是用另一種方式,要我接受他已然看到,他的父親正在不可逆地逐日退化了。

*我這樣照顧我先生之二──經過這樣的親身實踐,感謝老天爺讓我先生仍能好好地陪著我,也還認得我是誰

讓他活在「快樂」中,才是照顧的核心指標在讀完激勵人心的書籍後,我靜下心來思考,做了兩個決定:第一,要修改照顧策略。幾乎我看的每一本和失智有關的書,都提到同樣的結論:任何藥物,都比不上行為治療。第二,我問自己:「到底要不要好好照顧這個人?」坦白講,如果好好照顧,一位失智者有機會活十幾二十年。但如果隨便照顧,那病人可能很快就會因各種原因過世。我自忖一生之所以能夠成為現在的我,我先生絕對是我的伯樂。他是這個世界上,我唯一的寶貝。沒有懸念,我決定要好好照顧他。我繼續自問,他如果意識仍清醒,會期待我如何照顧他?他當初因為我總是很活潑很快樂才娶我。所以我確定「快樂」才是照顧他的核心指標。至於要如何讓他活在快樂中,作為一位醫師,我認為好的照顧得落實在「喫喝拉撒睡」這幾件基本生活要求。也就是喫喝得好、睡得著、拉得出來,加上每天運動。至於藥物,該喫的喫,能不喫的就不要喫。對於提高認知功能的學習活動或是上日照中心,願意去就去,不願意就算了。在生活中也能設計融入很多學習活動。

就這樣,我篤定地擬定照顧策略和執行計畫:第一項是飲食:原形食物是最好的選擇許多好心的親友推介各式健腦食譜,比如有一道是人參煮五榖米,我一聽就放棄了,畢竟烹飪非我專長。不如掌握幾個大原則,我歸納出「地中海飲食法」及「得舒飲食法」尤為可取,前者能協助對抗失智症,後者適合高血壓病人,因為我先生有些微高血壓。這兩種飲食有共通點:盡量不喫加工食品,多食用水果、蔬菜、豆類、低脂肪蛋白質、全穀物、堅果和種子。像今天早餐,我先生喫一個歐式雜糧麵包、一顆蛋,還喫了四種水果。包括四小片柚子、一小顆紅柿、一小根香蕉及一點點火龍果,水果種類多、顏色繽粉多彩但分量不大。本來還有牛奶,因他最近體重超重才省略。如果經濟負擔得起,自然可以喫得更營養豐富。但依我的心得,原形食物正是最好的選擇,費神置備特別飲食可能適得其反。我先生剛生病時胃口不好,我不知哪來的靈感,竟把他的三餐食物都弄成糊狀,裡面有各種營養。結果他都指著要喫我的飯菜,不願意喫自己的糊狀健康食物。我才發現,他很喜歡咀嚼,而咀嚼對於吞嚥功能、營養吸收、甚至認知功能都大有助益。於是他很快又回復喫正常飯菜。若非有特殊營養需求,應儘量給失智者喫他以前慣喫的食物型態,讓他多咀嚼。第二項是睡眠:白天大量運動,晚上安然入睡我的表姑丈罹患失智症後,總是白天睡覺,晚上就精神抖擻地在家裡走來走去,我的表姑晨昏顛倒照顧,不僅得了憂鬱症,還很早就去世了。可見睡眠對失智者和照顧者都同等重要。所以,我安排我先生白天規律且大量的運動,確保他晚上能安然入睡。我先生的運動課是每天風雨無阻的。九點出門,在二女兒及「旅長」陪同下,天氣好就去陽明山大屯山自然公園或二子坪等步道。近年夏天很熱,時不時有暴雨,就改去松山機場附近,遇雨還能躲進機場室內景觀步道看飛機起降。也去台北一些捷運站附近綠廊道,例如雙連到北門捷運站長長的地下走道,既明亮平整還有冷氣可吹。他們一行三人在外運動「流浪」到中午,回家都滿身大汗,晚上九點準時上牀倒頭就睡,一覺睡到清晨六點。運動果真是最好的安眠藥。

第三項是排泄大事:幫他養成規律的習慣我願意在本書分享這個理應很私密的事,是因為這事對照顧失智者至關重要。我很感謝二女兒,是她幫助我先生養成規律習慣。每天早餐後,我先生在家裡走動五到十分鐘,二女兒就引他去廁所坐馬桶,耐心地陪他說話,講東講西,反正一定要等他完成排便大業,才會離開廁所。規律且好好完成排便這件事,才能達到病人、照顧者乃至全家都皆大歡喜。我們即使安排出門或出國,也必定把行程安排在九點之後,就為了配合他的排便時間。我對我先生和其他失智者的觀察,一定要盡最大努力確保他們在廁所排便。如果在不對的地點排便,他們會很慌亂,甚至不清楚那是排泄物,有些失智者弄得滿手滿身排泄物,旁人不解,他們自己可能更驚嚇。如果便祕,失智者苦在心裡說不出那個難受。像我先生,每次完成大事從廁所走出來,臉上就滿是成就感的笑容。至於另一件排泄大事「小便」,經過訓練和對他的仔細觀察,他多數都能表達並去廁所小解,不會失禁。第四項是運動:上午出門運動三小時,下午看電視有人主張,失智者早上和下午都應運動。但我先生只有早上出門運動三個小時後返家喫午飯、洗澡。因為運動量足夠,他常是喫完午飯就快睡著了。為避免午睡太久影響晚上睡眠,以前只讓他在躺椅上小睡一個半小時。後來因腳有點腫,也會讓他上牀睡。午覺後,下午是他的電視時間。他愛看電視新聞,例如,柯文哲是他在台大醫院的舊識,他會很認真看柯P的新聞。至於用藥,剛開始很多醫師給他開了很多藥,如今減到只剩一顆降血壓藥。他血壓多半正常,常常還可以停藥。有時有些症狀,醫師會開相關藥物,也是喫一段時間即可停藥。關於他的認知功能,我們曾特別找有相關專長的老師,來教他玩桌遊或動手做,最後都因挫折感告終。倒是他從年輕時就愛看報紙,現在仍常看報。不管懂不懂,我鼓勵他繼續看報。現在任何會讓他挫折的事,皆不強求了。「旅長」陪伴運動,激發我先生服役時的熱血精神每天陪我先生一起出門運動的「旅長」,是一位退役少校。旅長除了陪同爬山健走,還利用公園裡的運動器材,設計體能訓練。可能我先生對當年從軍中光榮退役仍有強烈記憶,又感受到旅長的軍人氣質,兩人很能「聊天」,你一言我一語說個不停,有時還會「鬥嘴」。旁人可能聽不太懂,但能這樣溝通已屬難能可貴,讓人欣喜。我是經朋友介紹找到旅長,他每天來幫忙半天,就像一般到宅居服員。我拜託他要以旅長的身分,並以操練新兵的態度來要求我先生。我也慎重其事地跟我先生介紹並強調他是一位「旅長」。

這樣的安排果真奏效。旅長要求我先生時,例如要求他「立正站好」,或者要做幾次練習等,我先生真的會一個口令一個動作服從配合。這樣帶著軍旅風格的例行鍛鍊,意外地適合我先生,猜想,應是激發出他年輕時服役的熱血心情。我很坦誠地分享照顧經驗,都是我試錯修正、驗證可行的,也考慮到人力和花費上是能長期維持的模式。讀者可以依實際狀況,彈性調整。例如,一位外籍看護搭配一位計時薪的長照居服員,預約計程車或搭捷運代步,就能安全地陪失智者出門健行散步三、四個小時。主要照顧者就能工作或稍獲喘息。經過這樣親身實踐,感謝老天爺讓我先生仍能好好地陪著我,也還認得我是誰。祝福正在讀這本書的讀者,能從我的方法得到一點參考價值,也希望我的現身說法或能像微光,能鼓勵到你,陪你篤定向前行。

*謝謝你留下來陪我──透過他凝視我的眼神、簡單的話語回應、溫柔放鬆的表情,不管他是否完完整整地回來,我已感受到他回來了

我最艱難的一檯手術二○二四年三月十日,我開了一檯人生中最艱難的手術,親手替我的先生,做了背部褥瘡擴創手術。替親人開刀,對我並不特別也不困難,但當我為他刮除那片壞死的組織時,淚水忍不住滑落。因為以我多年的臨牀經驗,只有病人快「沒救了」,才會出現這麼嚴重的褥瘡。過去兩、三年,有二女兒阿迪、旅長等人幫忙,我先生每天都會出門運動,本不該出現褥瘡的。然而,二月底某天,他爬山大量出汗後突然昏厥,短暫時間躺臥在地。幾天後,他的背部出現壓瘡。一看到他的褥瘡出現皮膚血色不佳,我的職業直覺是「糟了!」起初仍抱著希望,先採用保守療法,幫他塗藥膏、貼人工皮。幾天後,保守治療不僅無效,還出現局部組織壞死。處理傷口原就是整形外科的專長,及早手術,將褥瘡壞死的組織切除避免感染,方能順利養肉。我決定明快處理。三月十日下午,我先生來到我的診所手術房。我告訴他背部傷口有狀況,我要做個小手術,問他,可以嗎?他用一向的豪爽回答我:「可以。」安排他俯臥手術檯上時,他還肯合作,等到打局部麻醉針時,他大喊出聲,那聲哀鳴,宛如利刃刺入我的心臟,難以承受。在眾人安撫下,他慢慢安靜下來。

看著他驚人的褥瘡傷口,我淚水奪眶而出擴創手術是個簡單手術,只需把壞死的組織剪除清乾淨即可。但是那傷口愈清愈大,壞死的組織遠超過預期,最後竟刮除出一個鵝蛋般大、深可見骨的驚人傷口。我一邊刮除,一邊佯裝堅強柔聲安慰:「你的背部有壞掉的組織,我幫你切掉,就會好了。」然而,我的淚水還是奪眶滴落在他的傷口上。這是我作為外科醫師從未犯過的不專業錯誤。心驚心碎交織,我實在難以自持。他怎會長出這樣嚴重的褥瘡?是身體差到快沒救了嗎?他真的要離開我了嗎?不過,我迅速恢復冷靜,仔細清理傷口並塗藥。推測他的身體內可能潛藏其它問題。抽血檢驗果然顯示,腎功能不佳且有貧血等,這也正是長者好發褥瘡的原因。找到病因好好治療,相信還有轉機。我們女兒也加入治療,她真是好幫手,單靠我一人恐怕難以應對。女兒一生視父親為偶像,沒想到,最終與我一樣成為整形外科醫師。女兒接手後續治療。她去亞東醫院購置大量醫材藥品。我們母女倆制定了一個每日護理計畫:每天早中晚各換藥一次,傷口塞銀離子藥布,再用泡棉式人工皮敷料覆蓋,減少感染,促進癒合。為了長期換藥,我們用人工皮取代膠布,避免黏貼處皮膚過敏。在傷口護理之外,還配合調整營養和藥物,同步治療腎功能不佳、貧血、結石等問題。期間仍盡力維持他的運動量,小心避免再發生褥瘡。

隨著傷口癒合,他的認知能力也在回復皇天不負苦心,每天三次換藥,兩個月後,巨大的傷口居然長出大半新生組織,開始收合。合併營養調整和施用造血素等治療,到了十二月,他背部的傷口終告痊癒。感謝醫療進步,有效的藥品醫材有助療傷治病,女兒的悉心照料更是功不可沒。她特別選用最好的敷料和藥膏,仔細替父親換藥,把含銀離子的敷料確實塞到傷口裡面,促進新組織生長。連我這個老醫師都難以置信,我們竟只靠換藥,就把那麼大的傷口換到徹底痊癒。我先生的褥瘡恢復得很慢,花了九個月,過程煎熬。但命運似乎會在最絕望時施予恩賜。隨著新生組織緩慢重生,他的認知功能也在不知不覺中重拾。一聽「來餐廳喫飯囉」,就能自己走到餐桌旁最近他已能自行走到特定地點。例如,在臥室時,我對他說:「爸比,我們去餐廳吧。」他便自己走到餐廳。他已經很久沒辦法這樣做了,即使給他穿上鞋頭有雷射光學引導的鞋子,也無濟於事,仍需他人攙扶引導。他的主見也回來了,過去幾年他依我們安排的時間喫飯,最近他會主動說,他想喫飯了。忙碌的兒子與女兒每周至少回來聚餐一次,他們也說,爸爸確實在進步。有一天,孫子對我說:「阿嬤,我知道,你從來都不會放棄,對不對?」我好奇他為何如此說。孫子說:「因為爸爸說,你對阿公就是永遠不會放棄。」我讀了日本腦神經科醫師寫的關於失智的文章。專家說,失智者還是能清楚意識到,是否有人愛他,是否感到幸福。我先生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我經常對他說:「我好愛你,可以嗎?」曾經,他對我的甜言蜜語不理不睬,嘴巴緊閉,假裝聽不見。最近,我對他說:「我愛你,我好愛你。」他會回答說:「我也是。」有天早上,我家三個女人圍坐在他身邊,開玩笑對他說:「你好像皇帝哦,你有三個女人愛你,幸福嗎?」他被我們逗樂了,大聲且明確地答道「幸福!」不管他是否完完整整地回來,但我已感受到他回來了。透過他凝視我的眼神、簡單的回應和溫柔放鬆的表情,對我來說,這樣的陪伴就很有意義了。

我為什麼要公開林院長生病的事但我明白:公開他生病的事及我們如何應對失智症,並非身邊所有的人都贊成。甚至有人擔心,外界會否質疑我們在消費他的病情。如果能夠選擇,我寧願將他的病情嚴密隱藏起來,讓大家永遠只記得睿智且總是心懷家國和病人福祉的林芳鬱。然而,正因為對他的理解,我不得不勉強而為。他必然會說:「只要是對的,就該去做。」他一生都在救治病人,他應會希望以自己為例,一個真正的失智者,讓國人能更重視失智症;也會願意分享五年來真實的病程及照顧經歷,以及我們如何以他為師,得以成為老練的照顧者。我也想以自己崎嶇的長照歷程,奉勸照顧者,單靠自己事必躬親,未必是最佳照顧方案。懂得求助專業人手幫忙,才能長久走下去。前陣子,我的手臂旋轉肌斷裂,在家休息。重新請回的一位陪讀老師剛好來陪我先生讀書。我在客廳一隅坐著聽他們上課,發現我先生在跟讀和識字上大有進步,他又能讀國小一年級的書了。有好長一段時間,他連幼稚園的書都沒有辦法讀。陪讀老師把他以前讀過的書,又拿出來,陪著他邊講邊讀。課文講羊奶奶在花園裡面種了好多美麗的花。老師指著插圖問他,課本裡「有什麼花呢?有玫瑰花,玫瑰花是什麼花?」我先生很有興味,眼睛張得又圓又亮,仔細聽著老師講解。課文裡很多字,他多數不認得,但他又能認得「大」、「小」等字了。這微涼午後,我靜靜地坐在溫暖舒適的客廳裡,聽著他和陪讀老師的問答,彷彿看到遠方的他慢慢擡起步伐,眼中滿含愛意地朝我走來,他走得很緩很慢,但對我已是最大的禮物。我相信,有一天,他一定真的會回來的。文/林靜芸、洪淑惠書摘出自《謝謝你留下來陪我》聯合報健康事業部出版


標題:書摘/親手替林芳鬱開刀清褥瘡 林靜芸不放棄:他慢慢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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